第174章 承運(第2/3頁)

嘴實在發幹,只怕是昏迷有好一段時間了,但胸前的傷口又無法允許她大口喝水。於是一個最簡單的“喝”的動作,比起負重越野也不差多少了。

兩輩子,她還真沒有受過這麽重的物理傷。

“去哪裏?”喝完水,阿生的聲音總算是清楚一些了。雖然身體還發飄,但能夠頭腦冷靜地交流。

郭嘉幫她掖好被毯,半低著頭:“仲華公傷勢過重,成縣和任城的醫官只是暫時止住了血。他們叫我盡快將您送回許縣,一來許縣的藥材最齊全醫術最高明,二來,若是有所不測,可以見主公最後一面。”

這孩子有時候直白到讓人心梗。

阿生咳嗽一聲,傷口撕裂,車中的血腥味瞬間又濃了兩分。

郭嘉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不通醫術,所以只能站著,假裝一切盡在掌握中。

“就你一個,沒護衛?”

“旁人都沒有我的馬快。且賴仲華公建設之功,新道兩旁民心相護,安泰得很。”

阿生將頭靠到車廂壁上,合上眼:“辛苦你了。”

您老還真放心我。郭嘉一口氣梗在喉嚨裏下不去上不來。愣了片刻,還是回到駕車的位置上坐好。“仲華公,您再堅持一下,午時就能到昌邑了,換藥吃飯都有著落了。”

若不是身體狀況不允許,這將是一趟讓人心曠神怡的旅程。五年苦心經營在此時給予她巨大的回報。從大城到大城之間,沿途的每一個驛站,每一個醫堂,乃至於每一處小學堂,每一座村莊,都向她伸出熱情的援助之手。

家中稍微寬裕起來的百姓在面對“曹”字旗時毫不吝嗇。凡是他們稍有停留的地方,就會有聞訊而來的百姓送來姜湯、雞蛋、豆腐、面條,甚至還有阿生完全消受不了的土酒與辣油。

最後,郭嘉推拒禮物的客套話熟練得跟轉車軲轆似的。

阿生大部分時候是昏睡著的,而“仲華公受傷”的傳聞已經沿著新道兩側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開去。他們進入昌邑的當天夜裏,就遇到了前來接應的諜部人員。他們不光調集了殺菌消炎藥物,還給郭嘉更換了馬匹。

越是進入富庶地帶,醫療和道路條件就越發出色。等到過了定陶,阿生已經能夠強打起精神說兩句長句子了。

兩旁都是曠野。只有郭嘉架著兩匹千裏馬拉車,孤零零地在新道上快速奔馳。

用千裏馬拉車,放任何一個愛馬的人來,都要說上一句喪心病狂。但郭嘉不是愛馬人,他是郭嘉。相比起馬匹,他更在意那些消失的屍體。他怕阿生昏迷的時候再發生什麽神奇的變故,因此堅持拒絕了沿途軍隊跟隨的好意,不惜消耗馬力單獨上路。

再說了,他們現在談話的內容,也實在是不方便讓第三者聽到。

“您手中的諜部遍及五湖四海,哪裏需要您親自動手呢?”郭嘉一邊揮馬鞭,一邊問,同時他心裏嘀咕一句:“況且您手握神器還身受重傷,這是何苦來著?”

“你順序問錯了。”阿生披一件青灰色的外袍,半躺半坐在車廂裏,為了減輕重量,這輛車就大小來說有些逼仄,無法容她躺下。“你應該先問我為什麽要殺劉備。”

郭嘉從善如流:“您為什麽要殺劉備?我以為您是寧死都要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那類人。您說過,您是謀道、謀國,至於謀戰、謀人,是我們這些小輩的事。”

“對劉備動殺心,是他在虞縣擔任縣令的時候。劉備親撫農桑,伸冤解難,在虞縣很得民心。”阿生長吐出一口氣,“但當他離開的時候,虞縣百姓只知道有劉備,不知道有律法。因為害怕繼任者盤剝,哭喊著要跟隨他離開的有幾百家。”

郭嘉這才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麽:“所以您將他調到許縣擔任潁川太守。明面上是高升,其實是將他同民眾隔離開來。”

呼吸聲在車廂裏有規律地響著,好半晌,才繼續有聲音傳出來:“與我來說,有野心,不算什麽;有才華,也不算什麽。但劉邦、劉秀乃至於劉備,他們的可怕之處在於,他們能夠重燃黔首對於人治的信心。”

車廂裏的人發出一聲嘲弄的笑,緊接著是牽扯到傷口的悶哼。“我當然可以放他走,然後光明正大地迎戰。在我和阿兄的打擊下,他將像一只喪家之犬,終身無法在同一塊土地上立足超過十年時間。但是,奉孝,但凡他所呆過的地方,人類將變得懶惰。

“普及知識,學習律法多辛苦啊;辯證、理智地看待仇怨多辛苦啊;自己為自己爭取命運多辛苦啊。我的統治根基無比脆弱,因為再沒有比相信一個英雄、一個仁慈的救世主以及跟他同一個姓氏的後代更輕松的事情了。這種影響,會隨著劉備的故事代代相傳,即便是一百年,一千年都無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