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玉碎

剛剛下了第一場秋雨,這是廬江地區今年入夏以來第三十八場雨了。天陰沉沉的,仿佛有哭不盡的眼淚,淅淅瀝瀝地在空中飄灑。

灌漿期不見陽光,大片大片的稻谷和粟苗腐爛在田地裏,黔首貧民只能以小得可憐的杏和棗勉強度日。很快的,一切能找到的野果都被吃完了,人們開始吃野菜,吃河蚌,乃至於泥鰍和蛇。再接下來,伴隨著河水日漸渾濁,水腫、腹瀉等怪病在各地不斷爆發。

民怨沸騰。這也是夏收季節過後袁術全面潰敗的主因。

到了逃難的時候,還依舊跟隨在袁術身邊的士兵,也是滿臉冷漠。與其說他們是一支保留著最後忠誠的部隊,倒不如說是一個為了增大逃命幾率而不得不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

然而袁術依舊缺乏自覺,或者說,出身高貴的袁家公子從來都對底層人的態度缺乏自覺。

“快!快!再加把勁啊!到了朕的庶兄那,你們都有賞賜。”伴隨著袁術嘶啞的聲音,斷了一根車軒的馬車在土路上飛快奔馳。車輪兩旁飛濺起泥水,噴了車旁的士兵一臉,然後與雨水混為一體,順著他枯黃的面孔流下。

“快!快!該死的劉繇,竟然背後捅朕刀子。無恥小人!他們姓劉的都是無恥小人!”伴隨著濕透的馬鞭抽出悶響,敞篷馬車不斷翻越被雨水沖刷得不成樣子的泥土和石頭。精美的塗金和紅漆被汙泥覆蓋,再也看不出曾經光采照人的模樣。車頂上的傘蓋早就不知去向,袁術全靠天子的冕旒擋雨,胡子都濕透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比在泥裏跋涉、漸漸掉隊的士兵們好太多太多了。

雨慢慢小了,天還是如墨般暈染著灰雲。前方的霧氣慢慢散去,露出一個長滿栗子樹的小山包。

“劉繇呢?劉繇追上來了沒有?”袁術扭頭看去,他此時濕發黏成一團,這一扭頭,險些連同搖搖欲墜的十二旒都一起甩出去。“劉繇的兵追上來了沒有?啊?!”

後面上來回話的小兵看著腿都要斷了,他扒著車轅:“報,呼呼,沒見到有追兵。”

袁術這時候顧不上對方禮數不周,也沒有稱呼他“陛下”了。他拍著胸口:“沒追上來就好,沒追上來就好。等我離了揚州地界,就好了。徐州陶謙一向老實,我從他那裏借兵……也許用不著去冀州找那庶子。”

他寶貝地從胸口取出一個包裹,看形狀像是一塊巨大的方形印章。解開最外層的布,裏面還有一封信,是袁紹同意接納他(和他的傳國玉璽)的信。

袁術盯著那封信,臉上露出苦悶與不甘的表情。“那庶子,想不到……”他小聲嘀咕,但終究沒有將信扔掉。袁術又將印章和信件包起來,在這樣的逃命過程中,這個布包竟然被護得嚴嚴實實,幹燥得很。

“走,”袁術跟手下說,“北上,去徐州。”

“主公,還有半數人沒跟上來。是不是……”

“是什麽是?!我們在此已經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了。沒來的人估計早就做了劉繇的刀下鬼。快走!”還穿著華貴正裝的袁術卷起袖子,將鞭子狠狠一抽,掀起泥點無數。

於是車輪緩緩轉動,再度上路。過了前方的界碑,就是徐州。而陶謙,是這次少有的沒有發兵壽春的諸侯了。

“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傳國玉璽,你們知道嗎?!九江郡內到處是想撿漏的,你們知道嗎?!該死!該死的!該死的曹操!該死的劉繇!該死……”久違的太陽從烏雲後露出一絲光亮,但袁術卻越發暴躁,咒罵不止。士兵們低頭,默默聽著,連身上的泥點都懶得搭理。

就這樣,這支只有一個人在嘮嘮而其他人沉默到詭異的隊伍,跨過了界碑。

“袁公路,我等等候你多時了!”伴隨著一聲興奮的大喊,小山包上突然出現了一支部隊,竟是高舉著陶謙的旗號。再定睛一看,那領頭的正是陶謙手下的大將臧霸。

袁術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群雄逐鹿,他是被當成那只鹿了。對面少說也有五千精兵,而自己這邊呢?百來個有氣無力的殘兵敗將。左算右算,都是一道送命題。

“哈哈哈哈。”袁術大笑,“陶謙平日裏裝得與世無爭,結果呢?還不是覬覦傳國玉璽。這是要順應天意的寶物,怎麽可能選擇畏手畏腳的陶謙。”

“你閉嘴!”臧霸抽出了刀。

“呵。真要殺我?你可想好了,我袁家的門生故舊遍布徐州,殺我容易,殺了我之後還想太太平平地得到世家支持,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臧將軍,你可想好了,別給你主公帶去麻煩呀。”

“留你一命也不是不行。”臧霸玩味地看了眼狼狽不堪的袁術,“把玉璽交出來,就放你們過去。”

袁術臉色鐵青。

“交不交?”臧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