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用毒

一場秋雨一場寒。

河東郡一間不起眼的用樹枝搭建的破屋裏,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靠在搖搖欲墜的窗戶旁邊。除了窗口吹進來的風,還有屋頂漏下的雨。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男子一動不動,像睡著了似的。

木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砰一聲,落下好幾塊木頭碎片。“荊先生也失敗了嗎?你準備怎麽跟主公交代?”來人趾高氣揚,“平日裏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結果還不是跟我們兄弟差不了多少?就是逃命的本事不一般。”

男子摸摸大腿上的新刀疤,冷哼一聲:“我若是真想殺人,還沒有誰能攔得住我。不過是不想造太多殺孽罷了。”

“哦?呵呵。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從上千人的包圍中刺殺小皇帝?”袁家的刺客蹲下來,目光中卻全是嘲弄。

“我傷了腿,想用武力是不成了。”“荊先生”靠墻上,慢慢取出一個瓷瓶,“但想要殺人,還有比刀子更猛烈的辦法。”

“用毒?”刺客們相視大笑起來,“我們也不是門外漢,輪得到你來提醒?但曹家的廚房守得跟鐵桶一樣,再說了,皇帝吃東西前可是有專人試吃的。”

“哈,這必須吃下去才能生效的,都是人間之毒。”“荊先生”晃了晃那個小瓷瓶,“碰到了就要人性命的,才是天毒。”

袁家刺客們不說話了,半信半疑地開口:“你最好不是自吹自擂。”說罷,領頭的就伸手來搶。

“荊先生”眼疾手快地將小瓷瓶塞回懷裏。“你還是不知道什麽是天毒。開了這個瓶塞,這屋裏的一個都逃不掉。”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您想要什麽?”

“給我準備一個蠢貨,一個能夠接近劉協的世家子弟。我看這河東衛家五房的那個傻子就不錯,暗地裏還跟袁術眉來眼去的,別告訴我袁紹舍不得。”

“這……我得上報主公。”

“呵,去吧去吧,別讓我等太久。我可是在用性命做這個差事。”他說,眼睛裏閃著晦暗不明的光。

發生在191年秋季的“刺駕案”,是震驚了全國十三州的世紀大案。

九月末,在當年的蝗災中受害最輕的曹操整齊兵馬,帶領八萬大軍揮師南下,劍指袁術的都城壽春。一路上,軍糧不接的郡縣望風而降。出征不到一個月,就打下豫州全境和揚州兩個郡,對壽春形成包圍之勢。

一時間,海內諸侯如驚弓之鳥,紛紛上書納貢。就連袁紹,都派出使節往許縣送交年禮,大有說和之意。許縣各大臣家中門庭若市,故舊親朋往來不絕。

小皇帝這裏更甚。從各地來邀請他賞景、狩獵的帖子如雪花一樣。其中的九成九都被推拒了。但就偏偏是剩下的百分之一裏,出了問題。

十月,漢帝巡視河東,安撫關中屯民。當時有富家子弟攜部曲襲擊山夷,抓獲俘虜百余人,於獵場中射殺取樂。漢帝喝止了這種暴行,並從內庫出資贖買幸存者。其中有患虜瘡的共八個,突然暴起傷人。漢帝因此染病,高燒不退。

當時曹生在潁川為前線轉運糧草,聞信騎馬日夜奔馳,趕到河東也已是五日之後,染病者已多達十數人。

十月二十一日,河東全境封鎖,許進不許出。

皇帝感染了瘟疫,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炸得沉迷盛景中的人們腦漿迸裂。跟隨皇帝巡視關中的楊彪就差以死謝罪了。

“仲華公奔赴潁川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將陛下托付給我。卻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老臣羞愧萬分。”他跪在劉協的住所外一遍遍磕頭,把皮都磕破了。

東漢不是明清,這麽慘烈的磕頭法,上次見還是二十年前士人們求桓帝解除黨錮的時候。

寢殿周圍站著的都是穿青白色制服的醫官和醫女,臉色肅然得跟雕像似的,只有眼神中偶爾流露出兩分同情。

“楊公,您請起吧。”終於,有小醫女跑來勸他,“曹師說她遇到過虜瘡。”

“寢殿、宅邸、郡城、邊境,一共設立了七層封鎖,許縣醫官傾巢而出,還要從青州調人。便是肺癆、痢疾,也沒見仲華公這般如臨大敵的。”楊彪抓住小醫女,“你實話告訴我,虜瘡究竟是什麽病?”

“白粉神藥都不管用,到底是什麽病?”

“死者十之八、九,活下來的也滿面瘡疤,這到底是什麽病?”

小醫女快哭了,掙又掙不開。

“楊公何必為難她,她還是個學徒。”旁邊一個約莫三十歲的青年勸道,“虜瘡,也叫天花。因最早是在夷人身上發現的,所以中原多叫虜瘡。仲華公曾說,幸好漢人瘟疫中沒有天花疫,否則連她也救不了這麽多人。一旦患病,只能靠病人的底子熬過去。”

楊彪通紅著眼,一把提起那名醫官的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