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長社火

長社,春秋時期因為樹木猛長而得名。一直到黃巾和皇甫嵩的大軍對峙於此之前,長社只有一個小小的縣城,周圍依舊是一片郁郁蔥蔥。

小小的長社縣自然容不下四萬大軍,於是前軍、後軍、左軍、右軍少不了安紮在舊城墻之外。原本就地伐木建造營寨最是方便,但皇甫嵩是經驗多豐富的將領啊,寧可挖黃泥築墻,也不肯將就木結構建築。

於是漢軍的營地建造就比黃巾要慢得多。黃土築就的新墻幾立幾拆。往往還沒有添上新窟窿,黃巾一波沖城,還沒有晾幹的泥土就碎了。等到再把土摞上去,黃泥中就混了鮮血和肉屑。最後修起來的墻斑駁一片,黃黑紅混雜,仿佛打翻了染缸似的。

修個防禦工事還得用人命去填,時間一長軍中就有了怨言。“皇甫將軍太迂腐了。”

於是到了後來,就不得不演變成前方幹架,後邊修城的局面,白天黑夜都不停歇。

“主人,我們這些從小訓練的還扛得住,但普通的士兵就……”曹舊一邊保養弓箭一邊跟曹操抱怨。

曹操的臉瘦了一圈,胸甲上沾了已經凝固的血塊,這個時候正帶著兩三個親兵在營地裏清掃汙血。主動掃地的將軍,放眼整個皇甫嵩部也是獨一份。於是邊上還纏著繃帶的傷員都感動得不行,一瘸一拐地過來搶曹操的掃帚。

曹操一掃帚將人掃開:“去去。抓緊時間歇著去。”

邊上士兵們就哄然大笑。

曹操掃完地,因為打鬥而加速的心率也平緩下來了。他解開盔甲,坐到水井旁邊松口氣。

天越來越熱,戰事又吃緊,大家都沒有時間處理衛生問題。上萬大老爺們在一起,整個營地都彌漫著濃烈的汗臭味,再加上戰場上來不及掩埋的屍體日漸腐爛,這種環境下還沒有瘟疫簡直是上天保佑。

每當生活條件直線下降曹操就會想起阿生。“我跟你們說啊,寧可多走幾步路,也要去上遊打水,或者是喝井水。這下遊的水,誰知道是泡過屍體啊,還是有人撒過尿?”

接話的是剛剛跑來投奔的夏侯惇:“二兄若是在此,不是煮開後的井水是不肯喝的。營帳內內外外還要熏醋。”

曹操瞪了他一眼:“你別說,阿生在幽州掌營,從來沒有瘟疫。她就是做這個起家的。”

英俊青年夏侯惇摸摸鼻梁:“大兄,這不是局勢緊張嗎?蛾賊就盯著西墻砸,沒準明日墻就破了,性命攸關誰還張羅著掃地洗澡埋屍體?”

“反過來說,我們掃地洗澡埋屍體,那就是明日還能繼續活!”曹操提高了音量,猛地站起來,往身上澆了一桶井水降溫,就巡視營帳去了。

傷兵營裏執勤的是阿生派過來的一個醫學生,名叫朱業,青州東萊人,用得一手好藥。摻了青黴素粉末的抑菌藥原產於南島,蠟紙密封整整帶了三大箱,另外還有華旉給出的草藥配方雙管齊下。結果就是曹操營中的傷兵存活率特別高。朱神醫的名頭也格外響亮。

曹操在傷兵營裏轉了一圈,看到大部分人都躺在擔架上呼吸輕淺,帳篷裏除了草藥味就沒有別的異味了。他擡手按住想要起身行禮的輕傷患,輕手輕腳地走到正在整理繃帶的朱業旁邊。

“藥草還夠嗎?需不需要出營采集?”

朱神醫冷漠地搖搖腦袋,發出一個粗啞的音:“圍。”外頭黃巾圍城,采不了。

“那……還夠用幾日?”

朱業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月?”

搖頭。

“三天?”

搖頭。

即便知道朱業是幼年傷了嗓子,曹操也想罵人。

最後朱神醫終於開了尊口,發出沙啞的兩個字:“三周。”

曹操花了十秒鐘來從頭腦中翻出“周”這個概念。威海、大連以七日為一周,學堂工坊一周一休。這麽算來,朱業這裏還能再堅持二十天,他的精兵營尚且如此,別的部隊就更加艱難了。

黃巾打仗不講基本法,沒有什麽雙方停戰收斂屍體的約定。那恐怕隨著時間推移,瘟疫爆發的可能性就越高。

曹操一臉憂心忡忡地到中軍去找皇甫嵩。皇甫嵩也愁,雖然飲水糧草都足夠,但藥材卻吃緊了。他也沒想到黃巾的攻勢會這麽猛。

“這本也是應當的。時間拖得越久,雒陽的守備就越完善,各地招募的鄉勇也越多。我們想要長期堅守,波才自然就想要速戰速決。”

曹操抱拳,金屬盔甲發出撞擊的清脆聲:“若要出擊,還是偷襲為上。”

皇甫嵩看曹操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愣頭青,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直接拒絕。“走,上城墻去看看。”

他們上的是內墻,也就是原本長社縣的城墻,算上新起的箭樓,能有五六米高。

站在高處向外眺望,首先看見的就是土墻外的斷肢殘體和淋漓鮮血。黃色的布條和黑色的軍服混在一起,而腐爛的氣息在烈日下直沖雲霄。再往外,就是一條窄窄的草地,草地那頭才是黃巾的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