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黃巾

時間已經滑入夏季,漆黑的雲層籠罩在潁水的之上。藍紫色的閃電此起彼伏,像是在天幕上繪出末世之樹的根系。

曾經繁華的潁川郡城已經破敗不堪,在噼裏啪啦的雨水擊打下宛如一座鬼城。暴雨沖刷掉了大街小巷的血跡,也將城墻上煙熏火燎的痕跡化作黑泥。太守府中遍布屍體;而糧倉被砸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大洞,裏面空蕩蕩不見一個糧袋,只有少許粟米被散落在稻草上,經過踩踏後臟得看不出本來面目。

即便如此,也有兩個臟兮兮的乞丐趴在地上找糧,撿到一顆就混著泥土往嘴裏塞,然後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滿足的笑。

馬蹄聲由遠到近,哐哐踩著汙泥和雨水,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聲響,整齊劃一。向西望去,黑色的騎兵已經翻過了破損的城墻,沿著主幹道往糧倉的方向疾馳而來。

東漢尚水,穿黑。

乞丐們驚慌失措地解下頭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黃巾,往泥土裏一滾就想跑。還沒跑出幾步,其中一個就被冰冷的箭枝貫穿了咽喉。沾血的粟米粒映照在光可照人的鐵箭頭上,說不出的嘲諷。

“啊。”同伴的死帶來無比驚慌,讓還活著的流民手腳發軟跌坐在地。

弓箭手拍馬向前,正欲再補上一箭,就被自家的主將喝止了。“曹舊,回來。”

曹舊收弓:“主公?”

曹操的盔甲都被暴雨打濕了,水珠順著鼻梁往下流,但聲音卻低沉平穩:“我等要找的是波才所率領的亂賊主力,留個活口好問路。”他用長戟抵著那流民的脖子,開口就是潁川方言:“我且問你,黃巾主力,在何處?”

流民的眼珠剛轉了半圈,脖子上就出了一道血痕。

“我……我我我說,他們劫了糧草錢帛,就往北邊去了。”

曹操沒動。

“將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不過是來撿點殘羹冷炙……”

曹操目光劃過流民的腰繩,金絲混編,一看就不是他能擁有的物件。長戟劃過,血液噴灑在街道上,轉眼就被雨水稀釋成嫣紅。

“走。”曹操調轉馬頭,給騎兵隊下令,“郡城已破,往北偵查。”

他走得果斷,沒有給慘遭滅門的潁川太守府一個多余的眼神。很久以前,他和阿生一起在這裏生活過,那是一段平靜幸福的少年時光。但曹褒去世已經十八年了,太守府經歷多任主人修改,早就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

如今更重要的,是平定黃巾。

與大家通常觀念中搶了就跑的烏合之眾不同,黃巾軍是有主力部隊的。雖然說八州並起,攻城略地,但黃巾最精銳的部隊只有兩支:一支在巨鹿大本營,由張角兄弟統領;另一支就是潁川波才部,匯集各路精英直逼雒陽。

如果是阿生在這裏,她一定會說黃巾軍的綱領是失敗的。上千年的歷史證明了農民起義要想成功,不是廣積糧高築墻,就得走農村包圍城市路線。可黃巾軍的選擇都不是攻打城市了,他們選擇攻打首都!這不是地獄模式嗎?

而東漢王朝的排兵布陣,也正是以守衛雒陽作為核心的。

大將軍何進駐守軒轅關,擋在黃巾入京的險要道路上。皇甫嵩率領大部隊在潁川找黃巾決戰。至於去冀州找張角幹架的盧植,分到手的是五營禁軍,外加一張可以自行募兵的許可。雖說不是讓他一個光杆司令放飛自我吧,但重視程度是比不上皇甫嵩部的。

先把潁川那些要打首都的黃巾滅了,雒陽的危機解除,然後才有空管冀州的張角。至於別的州的黃巾,你們地方上先自生自滅吧。朝廷的思路雖說無賴又不負責任,但確實是打在了黃巾軍的死穴上。

誰叫他們死心眼地認準了雒陽呢。

黃巾要去雒陽,那就不可能跑太遠,更不可能繞半個中國來個長征什麽的。所以曹操的先鋒部隊跑了一天,就找到了黃巾主力的營寨。郡城東北五十裏外,嵩山腳下的平原上,聚集著十萬黃巾。而更多失去土地的百姓,還在被源源不斷地裹挾而來。

黃色的頭巾匯成了壯觀的海洋,在暴雨後的夕陽下成片成片地鋪開去,讓人膽戰心驚。曹操還從來不知道全東漢有這麽多黃色的染料來給他們染頭巾用。

黃巾軍顯然也是發現了朝廷部隊,烏泱泱一片就圍了上來,憑借著人數優勢形成包圍圈。雙方就著晚霞進行了局部接戰。

曹操沒出陣。他剛剛完成了一整天的冒雨探查,無論是從馬匹的體力還是職責的分布上考慮,都應該在中軍輪休。幾萬人對幾萬人的戰鬥,接觸面就那麽一點,後方部隊可以沖澡吃飯休息都是常事。

曹操從行囊中翻出姜片,在營帳裏煮了一大鍋姜湯分給剛剛冒雨行進的騎兵隊。出兵在外健康第一,他自己的兵,當然得過得講究一些。濕衣服都拿火烤了,再煮點米湯喝,到了夜色四合,所有人又都穿上了幹燥的盔甲,整裝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