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朔風

瑟瑟的荒草中,停著公孫家的牛車,桐木制成的車體上漆繪圖,上面架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傘蓋,相比阿生的牛車都要華麗。車後站著奴仆和婢女,一眼就能看出是世家出行。公孫氏名聲不如中原大族,但排場一定是比得上的。

兩個華服女子站在車駕前,往趙家莊城墻的方向眺望。

終於,一匹棕色的駿馬從城門口跑出來,馬上是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

“安郎——”沓八娘往前兩步,因為披風絆腳才不得不停下,一聲“安郎”喊得一波三折楚楚動人。

沓安被阿石抱下馬,給兩個姑母行了個標準的士人禮:“姑母好。”

沓八娘含著淚:“好好好。長高了,也懂事了。聽說你受傷,姑母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覺。”她將沓安拉到遠離人群的上風處,小心翼翼地摘了他的皮帽,看見繃帶的瞬間淚水就滑了下來:“傷到了頭部,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

“姑母,我沒事。”沓安被風吹得冷,試圖去搶帽子,沒搶到。

“小小年紀磕傷了頭部,可想你在曹家過得有多艱難了。”沓八娘死死抱著沓安,“這裏沒別人,你告訴姑母,這是怎麽傷的?”

“就是我不小心……”

“說謊!婢女看著,乳母看著,怎麽會不小心?不小心也是下人不小心,我可憐的安郎啊——”

沓安不想跟姑母解釋說他身邊是沒有乳母的,不然她又要多想了。聽說有些世家的小孩子六七歲了還要喝奶,簡直不可理喻。所以他只好小聲說:“我搶了曹榛阿姊的小馬,所以她推了我一下。這事原是我不好,大公子和二公子都給了補償,小馬也歸了我,姑母就別說了。”

八娘還是落淚:“我聽說曹昂五歲就有三匹良駒供他學騎射,如今安郎也是五歲,卻為了一匹馬跟人把頭都打破了……”

“阿姊,你逾越了。”一旁望風的九娘厲聲喝道,“曹昂是曹氏長子,大司農的長孫。”

“可安郎是沓氏唯一的骨血。沓氏雖然落敗了,但要糟蹋也輪不到安郎啊……”八娘哭得越發淒慘,淚水掛在粉色的臥蠶上,桃花帶雨一般。

九娘一把拉起姐姐,差點將八娘懷裏的沓安摔地上:“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啊!便是沓氏落敗前,盤踞一縣的土地主怎麽和公卿高門相比?算我求求你,閉嘴吧,別帶壞安郎。”她轉頭,一臉嚴肅地盯著沓安:“你八姑過了幾年好日子,越發糊塗了,你可要認清楚自己。”

沓安被她看得發慌,連忙點頭如搗蒜,復述他背了無數遍的話:“我知道。要聽二公子的話,父輩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要平平安安長大。”

九娘松了一口氣,轉而又擰起了眉頭:“你若是把這話記心裏,就不該去招惹曹榛。那是曹孟德的長女,曹昂的同胞長姊,將來的分量不是你可以比擬的。”

沓安低頭:“是。是安郎錯了。”

他是真心覺得兩個姑母比曹家上下還要難伺候,曹家只求他沒有壞心天真爛漫,而姑母們卻是要求得更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沓安覺得他小小年紀就要為姑母操心的時候,阿生也覺得她都一把年紀了還栽在侄女頭上真是日了狗了。

大連馬場,是除了石灰礦之外,幽州為曹家提供的又一種稀缺資源。非北方養不出良馬,非北方養不出名騎兵。阿生其實不太了解騎兵這個已經被歷史淘汰的兵種,換吉普車或者坦克來她還能有點見地,但到了如何養馬上,她也是這輩子慢慢學起來的,遠遠比不上在並州長大的曹操。

“也許真的是和水土有關吧,同樣是用豆麥雞蛋養馬,見了朔風的馬,還真就比譙縣的長得壯。”廿七灰頭土臉,但卻一臉笑容地站在帳篷裏匯報。

他也是不容易,從南島、琉島輾轉到遼東,永遠戰鬥在開荒第一線。他若是能留在南方島嶼上,那絕對是浪裏白條和山林惡魔二合一的傳奇人物,但偏偏要到北方來,從養馬開始學起,磕磕絆絆地為阿生組建她名下的第一支騎兵。

騎兵來源也是前所未有的駁雜:青州剛畢業的孤兒、選自南島的精壯、幽州新移民,還有部分落戶的少年騎。

阿生穿著一件羽絨填充的冬衣,因為顏色選的是略微帶紫的深青色,所以看著也不臃腫,反而襯得她唇紅齒白。“坐。”她擡手示意廿七坐下,親自給他倒了杯熱奶茶,“馬場我已經住了半月了,你做的很好。”

廿七摸摸鼻子,將陶碗拿起來一飲而盡:“是我回來晚了,沒有及時接待主人。”

“練兵和巡邏才是正事,畢竟我們身在邊疆,不比中原。”

廿七似乎是笑了一聲,鐵石一般粗糙的聲音難得軟了兩分:“這麽些年了,主人真是一點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