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渤海峽

從海南海口、香港,到台灣高雄、山東威海,列在阿生的良港名單上的地區,幾乎都是化外之地。零零散散的土人部落從地球上消失,完全沒有引起東漢帝國的警覺。二十年時間,足夠曹家構建起一條完整的港口鏈,從南到北將大陸包圍。

還處於萌芽階段的海盜事業遭遇到毀滅性打擊,他們的小木板無論是速度還是戰鬥力,都被曹家海船比成了渣渣。或者說,如今的曹家已經成了東方海面上唯一的大海盜。即便是三韓往東北而來的商船也要向他們交護航費。

然而,列表上的最後一個點不一樣。

大連旅順口,後世聞名的不凍港,是一個從秦漢之際就開始使用的古老港口,如今稱沓津。雖然它的人口不足三百,但依舊讓阿生感覺到束手束腳。

從青州的蓬萊到幽州的沓津,橫跨渤海口,本來就是一條北上逃荒路。而作為海路終點的沓津,被沓縣的沓氏所掌握。

流民要想北上搏一條生路,要先在青州黃縣交十錢,到了沓津再交十錢,才算是站到了幽州的土地上。物產豐富的長白山脈朝他們敞開一道小門,或打獵或開荒,填滿他們饑餓許久的胃袋。

如果,不被抓住的話。

按照漢律,這些流入山裏的野人,沒有編戶沒有交稅,一旦被北方大族捕捉,就自動轉化為奴隸,生死不由自己。

於是,為了自保,各式各樣的族群就形成了,他們或者繼續北逃,或者與世隔絕,或者與扶余人、鮮卑人、高句麗人混雜在一起,再也無法區分。

一條野蠻化的道路,也是一條生路。

至少,在蔔大郎一家的心裏,這就是一條生路。即便不停有海水從破了口子的船舷上打進來,需要三個孩子不停往外舀水才能勉強維持住脆弱的安全感,那前方也是生路。

一條長長的麻繩,將蔔大郎的小船連在陳家的大船後面,代價是蔔家最後四百五十個五銖錢裏的四百個,加上蔔大郎妻子陳氏唯一一根銅簪子。還有五十錢,要用來交一家五口的“上岸費”。

如果可以的話,蔔大郎也不想花這個冤枉錢。然而,他這輩子遊過最深的水,是家鄉兗州的小河,要帶著一個孕婦三個小孩橫渡陌生的海面,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歷經逃荒後陳家還有三十多口人,青壯居多,各家湊一湊能夠借到一條大船,船上載著耕牛農具。這是亂世中能夠依靠的小家族了。跟著陳家的船,活下來的幾率遠比小家庭要大。這就是即便受到白眼和敲詐,蔔大郎都得咬住陳家的理由。

至少在海上,他要咬住陳家。

陳氏的眼眶泛紅:“都是我沒用,要不是我當初跟父親吵翻了……”

“要不是你當初和陳翁吵翻了,也就不會嫁給我這個沒用的莽漢,也就不會有阿菡和阿萏。”蔔大郎擦了擦妻子的臉頰,微微皺眉,“糙了,海風吹的。”

陳氏破涕為笑:“才在海上漂了一天,哪就被海風吹了?”

小少年蔔二郎假裝沒吃到狗糧,低下頭去繼續舀水。他多舀一些,兩個小侄女就少舀一些。

那一頭,安慰好妻子的蔔大郎跟孩子們說道:“快了。兩天就能到沓氏,我們已經走了一半了。陳家的船上請了東萊的老水手,不會認錯路的。”

阿萏不安地拉著母親的衣袖:“父親,我怎麽覺得浪越來越大了?”

不光是浪越來越大,還有從東方天際翻卷而來的烏雲,和漸漸消失不見的陽光。蔔大郎猛地扔下船槳,從小破船裏搜出一根結實的麻繩,依次在孩子們的腋下繞圈打結。一直到全家人都和破船綁到了一起,天徹底陰了下來。

“是暴風雨啊!快收帆!”前面大船上已經亂套了,但他們本就是擠了滿滿一船人,還有糧食耕牛,一片忙亂中要想收帆談何容易。

希望就在前方。

但風浪將他們硬生生擋在這裏,甚至要將生命吞噬。

船帆被吹滿,大船不受控制地往左側傾倒。轟隆一聲巨響,桅杆折斷,砸在船上。蔔大郎親眼看見一個陳家子弟被桅杆砸飛落入海裏。

然後,麻繩拉著小破船狠命向前,差點讓蔔二郎也步了那人後塵。

蔔大郎夫婦剛剛拉住弟弟,就一個大浪打過來,將陳家的船只推翻。同時水線沒過小破船的船舷,一家人都翻進了海水裏。

“抱住船!”蔔大郎大喊,然後抽出匕首砍斷了連接小船和大船之間的麻繩。他用牙咬著匕首,一手抓著船板,一手順著腰上的繩索將家人都拽回到身邊。

小破船已經不能算船的,只能算是一塊勉強救命的木板,帶著一家人在浪裏起伏,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阿菡的手都被木板上的毛刺割出了血,但求生欲讓這個小女孩不敢松手。連最小的阿萏也不敢哭,只是拼命從嘴裏往外吐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