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檢部

“‘人’字001?”趙奇看著近在咫尺的麻石牌,眼神中流露出期待和忐忑。自從他成為大管事之後,就很少再有這樣的情緒了。山匪、侯爵、流民……各式各樣的人他都打過交道,也不乏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但只有在面對眼前這個人時,他才會感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幼兒。

一身青底暗紋長袍的阿生端坐在書案後,用右手食指輕點書冊,將趙奇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檢察原則?所謂‘檢察’是……”

“我記得你說過,最恨貪腐。”阿生緩慢地敘述,因為緩慢而顯得格外鄭重,“看第一章,檢察職權範疇。第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你因自己的私心對案犯施加重刑,雖然不曾有觸犯家規,但我可否認為也是一種腐敗和壓迫呢?”

趙奇的瞳孔微微放大。他還在消化這兩句話帶來的震撼,阿生的下一段就接上來了:“第二,減輕貪腐最根本的辦法之一,是分權。”

“主人……”

“我想繼續用你這顆仇恨貪腐的癡心,又為了杜絕類似的事情發生,我決定將判決和執行的權力從你身上分走。聽好了,檢部,有接受舉報、審查案情、追捕案犯、清查財產和初步審訊的權力。但是,審判之權將移交給主家,執行之權將移交給內院勞役處。更多細則,都寫在書上了。”

趙奇拿過那本《檢察原則》,慢慢翻看,越看眼睛越亮。“由檢部提交的申訴都必須公開審理,這也是對審判權的制約吧。即便是主家也不能包庇那些蛀蟲。”

“威海的審判就交給阿玉吧,他也到了該獨當一面的年紀了。阿玉謹慎勤勉,應該能和你和平相處幾年吧。你一邊實踐,一邊組建檢部,我給你五年,把威海、番禺、南島、沉島和琉島五地莊園的分部建立起來。記住,檢部和諜部一樣,直屬於我,不受各地大管事所轄:各級管事的貪贓、各地豪強的暴行、奸淫擄掠、私刑、械鬥、邪教,種種沒有苦主和苦主無法伸冤的案件,皆在你檢察範圍之內。甚至是曹氏族人,都可檢之。

“這個權力不可謂不大。伴隨權力而來的是腐敗、危險和無奈:你的下屬可能會背叛你,你的上級也可能犧牲你。你能檢察自己的好友嗎?你能檢察自己的妻兒嗎?你能檢察自己的恩師嗎?你能檢察人人稱頌的君子嗎?你能夠為罪人之後伸冤嗎?你擁有無視我的喜好的勇氣嗎?世事無常,只有冰冷的律法和怯懦的民心是最後和你站在一起的東西。

“如果你全都想好了,就接下這塊令牌和這本書冊。”

安靜的室內,陳皮和荔枝殼在香爐上熏烤。窗邊的梅花已經在雪下悄然開放。落雪無聲,但似有千斤重。

趙奇坐正,三叩首,然後取令牌系到腰間,將替換下的舊令牌放回到桌上。

“檢字,三個人。故以‘人’字為號。”阿生的臉上無悲無喜,“長路漫漫,不願牢獄見諸君。”

趙奇又叩首,這才提劍出去了。

今日起,他的副手將取代他成為昌陽縣的遊徼。遊徼屬於鄉一級的小吏,這也是威海莊園武裝力量合法性的遮羞布。

落雪被海水所吞噬的季節,阿生困在屋裏處理文件。

新年了,皇帝元服,開始親政。那一位,說小,也不過十五;但十五歲,這個時空的曹操已經上陣殺敵了。

另兩個有趣的消息,一則是來自被灌醉的太後特使。暴發戶董太後親族太弱,因此總想找外援,不知道怎麽的跟涼州的董卓攀上了親戚,董卓借此升了兩級。

另一則,是關於太平道。

冀州有個叫“大賢良師”的人,手拿九節杖,用符水咒語給人治病。“讓病患獨坐室內懺悔罪行,若真心悔過,則其病自愈。這不是扯淡嗎?邪魔外道年年有。”阿生跳起來,強忍著怒火將剩余文件處理完,然後跑去山腳找開義診的華旉吐槽。

“師兄你看,‘大賢良師’的兩位胞弟張梁、張寶稱大醫。我們的大醫都是讀了四部醫經,治愈了上千病例才能有的稱號。現在真是什麽人都能稱大醫了!”

華旉開完了藥方,才搭理她:“巫醫之術,不是向來如此嗎?信則靈,不信則不靈。總歸活下來的就會相信他們的什麽太平道;死了的,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但無知百姓偏偏信這套。”

還在排隊的病號們不不幹了:“華神醫胡說,我們就相信吃了對症的藥就能病愈,和神明無關。”

“哈哈,知道了,你們不是無知百姓,這總行了吧。”華旉笑呵呵地繼續看診,還真有幾分寬厚博愛的風範。

阿生也是欣慰的,沒枉費她長久以來的洗腦工作。拽過一張診案,阿生也開始看診。

她還記得“大賢良師”張角是黃巾起義的領袖。本來民亂是她所期待的一塊拼圖,但真到了眼前,她又沒辦法對他們提起好感來。代溝,說到底還是代溝。處於傳教階段的太平道以東漢的價值觀來看稱不上是壞人,但用符水治病什麽的,在阿生看來還是和草菅人命劃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