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未盡言

春季,田野裏長出了綠油油的豆苗和粟苗。

相比之前的大旱和大澇,今年似乎是個難得的可以喘上一口氣的年景。挨過去啊,挨過了青黃不接的季節,就能收獲新一季的糧食了。

而對於權貴們來說,年景尚可,就意味著能夠外出踏青沒有危險。

荀家的小夥伴們也都逐漸成人。今年長房的荀悅二十了,要舉行冠禮,冠禮後就開始議親。年過二十才結婚,是按照嚴格的周禮來的,在東漢末年算是體現了一種經濟條件優越才能有的從容。就跟後世的高富帥晚婚也不愁是同一個道理。

同樣是荀氏家族,也有很早就定親的。繈褓中就被賣掉了的荀彧是一個,十六歲的荀諶也面臨政治聯姻的困局。荀諶的爹荀緄調任濟南相,為了便於在劉家和儒學共治的青州站穩腳跟,荀諶將來的妻子將出自青州劉氏。

向來活潑的荀諶整日都是蔫蔫的,連紅燒肉都不能讓他開心了。

“你這又是為何?”他哥哥荀衍說,“我也是從小就定親了,阿彧也是從小就定親了。怎麽到你了就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荀·叛逆期·諶不理哥哥,自顧自蹲在河邊拔草,手上劃了好幾道小口子。

荀衍嘆氣:“這又是什麽毛病?”向來樂天生長的弟弟突然就叛逆了,他能怎麽辦,只能守在旁邊等。

好在荀諶沒有幹出發瘋跳河之類的事,他拔了一會兒草,就站起身。“阿生呢?我好像聽到她在唱歌。”

荀衍一臉問號,還沒回過神,荀諶就踩著糊滿泥巴的木屐一溜煙跑了。

這又是什麽毛病?!!!

阿生坐在河邊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去年大水將這塊石頭從上遊沖到這裏,今年水位回落,又讓這塊大型鵝卵石暴露在河灘上,用來坐人最舒服了。她今日突然有感,想起了前世的一首歌,就對著濤濤的河水和遼闊的天空清唱。

《假行僧》

起起落落的變調悠長不絕。荀家的家學也教唱歌,很具有古韻的一種唱法,跟現代歌曲結合在一起,就顯得更加怪異。

小荀彧撿了一口袋鵝卵石,跑到大石頭下仰望她:“阿生唱的是哪地的方言嗎?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聽不懂普通話才是正常東漢人。

“是北方的一種方言,大約在周代燕國那一帶。”

“哦……”荀彧摸摸下巴,“那用官話說,是什麽意思呢?”

“這稍微有些難。我想想,大意是——”她突然站起來,眼神中都有一種驚人的神采,“我將由南往北,從白到黑。仗我雙腿,擁千山萬水。終有一日,遠走高飛。”

荀彧睜大了眼睛:“阿生要走嗎?”

荀諶突然從蘆葦後面繞出來,將手覆蓋在荀彧頭上:“她會走的,終有那麽一日。潁川太小了……留不住她。”

阿生眉眼彎彎:“咦,阿諶來了。今天中午吃肉嗎?我聽阿彧說你要定親了,這是成年的喜事,該慶祝的。”

荀諶也露出一個笑,一把將荀彧抱起來:“好!我要成年了。”

雖然面上恭喜了荀諶,但阿生私心裏對於荀緄荀二龍是沒有什麽好感的。別人家都是賣女兒,他是賣兒子:荀衍、荀諶、荀彧的婚事都被拿來強勢聯姻了。雖然這年頭普遍盲婚啞嫁吧,但越是高層其實越靈活,以荀家人的地位按理是應該給子弟一點點擇偶自主權的。

荀緄這種作風,太不注重孩子的人權了,封建大家長氣息極為濃重。

事實也正是如此。

荀緄在前往濟南國上任之前,先回家來處理出發前的瑣事,順便參加荀悅的冠禮。他常年在外為官,不了解阿生在荀家求學的情況。現在了解了一些,就頗有微詞。“宦官之後就不說了,阿彧定的是唐家的女郎。但男女七歲不同席。她已經快要及笄了,多少得避嫌吧。”

荀老二跟荀老四還不一樣,雖然思想封建,但說話做事都有理有據,不然也生不出這麽多成材的兒子。荀爽沒辦法反駁二哥,只能放他去找阿生談話。

阿生看到荀緄屏退奴仆的時候也有些懵,但她還是一絲不差地行了個標準禮:“仲慈公。”

荀緄見面先誇:“禮儀很好。”

“仲慈公過獎。”

雙方客套了幾句,荀緄就引導著正題。“《論語》有言,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我家的幾個不肖子弟,我讓他們為入仕做準備。我聽慈明和叔慈說,郎君良才美質,對於將來有什麽打算嗎?”能有什麽打算啊,女孩子又不能出仕做官。

阿生不答話,荀緄就繼續:“郎君認為宮闈如何?”曹家費勁心思養女兒,剛好又跟小皇帝年齡相仿,難道是要走裙帶路線嗎?

阿生搖搖頭:“那不是我的志向。且伯祖父在時,哪能想到先帝無後,是如今的陛下繼承大統呢?”您別瞎猜,我們家從來就沒有把女兒往皇宮裏送的齷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