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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堂中央入口的門廊矗立著八根巨型愛奧尼亞柱,顧耀東從巨柱下經過時,門廊頂部的鐘樓敲響了。鐘聲渾厚莊重,一聲聲,一下下,低沉地震動著禮堂裏的空氣。

他跟隨警衛穿過大廳朝禮堂大門走去,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廳裏,越發襯出身在其中的人的渺小。顧耀東有些拘謹,這是一個他從未來過,甚至從未見過的世界。

禮堂裏一名警衛開門出來,顧耀東從門縫朝裏張望了幾眼,禮堂裏高懸著水晶燈,一排排軍官正襟危坐。主席台上,一名身穿軍裝的男人從旁人手裏接過委任書,莊嚴敬禮。在大門關上的瞬間,顧耀東看見那人的側臉很像夏繼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會場門終於開了,軍官們陸陸續續出來。顧耀東趕緊跑上前,卻因為擋了路只能不斷退讓,像只在人流中迷途的小貓。就在他慌手慌腳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顧耀東擡頭望去,真的是他。久別重逢,他心底湧著說不出的欣喜和澎湃。

“處長!”他兩眼亮閃閃地大喊出聲。

然而夏繼成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於他的出現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激動。

旁邊人來人往,一名軍官經過時笑容滿面地說:“夏監察官,恭喜啦!”

“謝謝。”

那個格格不入的傻子還在激動著,“處長,我剛才看見你……”

“叫我夏監察官。”夏繼成冷淡地打斷了他。

顧耀東怔住了,就在這時,邱秘書拿著一頂軍帽從會議室裏跑出來,熱絡地揮著:“夏監察官!您的帽子!”

夏繼成接過軍帽戴上,被帽檐陰影蓋住的目光顯得更加冷峻而疏離了。顧耀東望著他,不敢再開口說話。說不清心裏是失落還是難過,也許都有,因為他從未想過一年時間會讓處長變得如此陌生。

邱秘書打量著臟兮兮、濕漉漉的顧耀東:“這位是……”

眼前這位國防部的年輕秘書衣著光鮮整潔,尤其是那雙皮鞋,擦得油光水亮,顧耀東一時有些自慚形穢:“我……來找夏監察官。”

邱秘書轉頭問夏繼成:“是您的朋友?”

“算不上吧,上海警察局的老部下。”

顧耀東默默往後挪了兩步,免得自己的泥汙弄臟了他們。

邱秘書倒是一副很熱情的樣子,主動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夏監察官現在的新助手。我姓邱。”

“既然都來了,去我辦公室坐會兒吧。”說完,夏繼成便轉身離開了。

邱秘書趕緊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剛才會上說要讓共軍對戰略要點‘吃不掉’,對增援兵團‘嚼不爛’,我們這是準備一防到底了?”

“現在是重點防禦階段,暫時性的。”

“那將來還會打嗎?”

“一定會的,遲早的事。”

“對了,要先恭喜您晉升上校。”

夏繼成和邱秘書說著話走遠了,顧耀東默默跟在後面,只覺得很羨慕邱秘書。他能和處長無話不談,而自己甚至已經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顧耀東跟著二人進了夏繼成的辦公室。這裏比他從前在刑二處的辦公室更敞亮,屋子一角放著一台唱片機,沙發旁的角幾上放著幾張報紙,屋子窗台上的雲竹養得很水靈。夏繼成似乎已經徹底融入這裏的生活和角色了,到處都收拾得整齊有序,絲毫沒了從前散漫的影子。

邱秘書一副東道主姿態,熱情地招呼著顧耀東。夏繼成坐到自己的位置,冷眼看著二人。

邱秘書給顧耀東端來茶水:“還不知道怎麽稱呼?”

“我姓顧。顧耀東。”

“哦,顧警官。看你風塵仆仆,剛到南京吧?南京這邊好山好水,不著急回去的話,可以留在這兒多玩兩天呀!”

顧耀東看了看夏繼成:“謝謝。我來是有案子,辦完還要馬上回去。”

“哦,這樣啊。那你們聊正事。”邱秘書起身到角落擺弄唱片機,但是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夏繼成裝作沒在意他。

“夏監察官。”顧耀東有些生硬地稱呼道,“上海那邊出了一些事。有個案子,我能找到的唯一證人是一名記者,他現在就在南京,但是因為要參加登艦茶會,他住進……”

夏繼成忽然打斷了他:“我已經不在上海警察局了。警局的案子,你來找我會不會找錯人了?”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來找您是想托您……”

夏繼成笑著:“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剛才你可能也聽見了,我剛剛晉升上校,還要代管國防部監察局首席監察官的職務,現在滿腦子都是局裏的事,大大小小,千頭萬緒,實在沒有精力再過問職責以外的事情。”

“可是這件案子關系到一個無辜平民的性命,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處長……夏監察官,拜托您,幫我一次。”顧耀東懇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