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7/12頁)

一名警員來刑二處敲門:“夏處長,有您的信。”

小喇叭接過信,一邊看著信封,一邊遞給夏繼成:“處長,《生活》雜志社寄來的。”

“謝謝。”他拆開信封,裏面是幾張照片。隨手翻著,翻到其中一張時,夏繼成的嘴角肌肉抽了一下,接著又莫名地笑了。他將其他照片放到箱子裏,唯獨那一張裝回信封,揣進了衣服內兜。

李隊長:“處長,該吃午飯了。一塊兒去食堂吧,我們給您踐行。”

“不了,你們去吧。晚上我請大家到小紹興吃飯,每個人都來。”他看了眼手表,心想那傻小子也許不會來了。這樣也好。他抱上箱子,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就在他剛走到刑二處門口時,一個人影沒命地從走廊遠處沖了過來,大概是因為渾身濕透,連鞋子也泡滿了水,他每跑一步都會發出像鴨掌拍在地上的“啪嗒”聲。就這樣一路狼狽一路不管不顧地沖到夏繼成面前,他停了下來,喘著粗氣,站在那裏定定地瞪著他。

也不知身上是汗水還是雨水,顧耀東就像只剛從熱鍋裏撈出來的落湯鴨,頭上冒著蒸汽,腳下滴答淌著水。

夏繼成笑了。因為顧耀東的樣子的確好笑。

過了片刻,他大聲嚷嚷道:“怎麽這麽讓人操心呢?多大的人了,下雨出門不知道打傘嗎?”顧耀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夏繼成已經走了過來,一手抱著箱子,一手摟住他肩膀朝警局外走去了。

雨依然在下著,而且更大了。兩個人站在警察局大樓門邊,望著外面出神。

“處長,我肚子餓了。請我吃飯吧。就我們兩個人。”

“想吃什麽?”

“想去你平時吃飯的地方,是你一個人會去的地方。”

夏繼成看了看他:“雨這麽大,今天我沒車了。”

“我沒傘。”

“那等雨停吧。”

“不用等雨停,也不用傘。”

“讓我跟你一起淋雨?”

“反正你現在也不是刑二處處長了,沒人會笑話你。”連“您”都變成了“你”,顧耀東是真的沒把他當處長了。

“雨太大了!”

“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於是夏繼成只得把話憋了回去。

夏繼成將箱子舉在頭頂,和顧耀東一起跑著。跑到一個路口,顧耀東“嗖”地就朝左邊沖出去了。

“反了!”夏繼成大吼了一聲。

顧耀東“嗖”地掉頭往右沖,快得令人瞠目結舌。

夏繼成像個老人家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掏錢的人是我!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目的地是一個冷清的三岔路口上的一間冷清的小飯館。店門口有一棵巨大的廣玉蘭,顧耀東站在樹下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滿樹滿樹的白花朵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兀自開著,芬芳著,仿佛樹下的小店是另一番隱秘天地的入口。

小店裏沒有客人,安靜得像是到了什麽人家裏。蒸籠上冒著煙,鍋裏的水翻滾著,聞著倒是有淡淡的煙火香氣。老板娘六十多歲,頭發已經花白,樸實而和善:“夏先生,今天的飯還是老樣子嗎?”

夏繼成:“對。”

她又看著顧耀東:“年輕人,你吃什麽?”

顧耀東:“我要和他一樣的。”

“下雨天,也沒別的客人,我給你們多做兩個小菜吧。”說著她便笑盈盈地離開了。

夏繼成看起來熟悉店裏的一切。他自己去角落的桌上倒了兩杯熱水,遞給顧耀東一杯。

屋裏有扇窗戶往下墜著,雨飄了進來。他看了看,是窗戶合頁的螺絲松了,螺絲擰在木框上,但是木框已經朽了。

他朝灶披間喊道:“老板娘——工具拿來吧,窗戶又該修修了!”

老板娘小跑著拿來了工具箱:“每次來吃飯都幫我修修補補。”

“小事。”

老板娘回了灶披間。夏繼成把螺絲擰了下來,又從灶披間門口堆柴火的地方撿了一小截木頭,削成筷子那麽粗,塞進朽爛的螺絲孔裏。

顧耀東看著他修窗戶:“處長,你經常來這裏?”

“對。我做飯實在太難吃。”

“這兒離你住的地方,好像也不算近。”

“剛到警局時,我登記的第一份戶籍,就是這裏。”

顧耀東有些意外:“你也當過戶籍警?”

“你曾經問過我,每個人都有一個起點,我的起點是什麽。和你一樣,我的起點也是查戶籍。”

於是顧耀東好像暫時忘記了離別的傷感,為找到自己和夏繼成的第一個共同點而開心起來。他總是很容易因為眼前的事而開心。

“這家人的戶籍簿上只有老板娘一個人。淞滬會戰的時候,她的丈夫和兒子都犧牲了,剩她一個人經營這家店。後來我就經常來這裏吃飯。”夏繼成突然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其實老板娘做飯味道也不怎麽樣。別讓她知道。她要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