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走過的每一處地方, 陶楊都能說出和他們有關的過往,他說得那麽詳細且細致, 就像重放了一遍的影像,而沈舒寧在這過往的影像中尋找到一些溫暖的色彩。

那種自再見起就橫亙在他與陶楊之間的隔閡慢慢消失幹凈, 他不安惶恐許久的心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安穩。

他忘記了很多不快憂慮的事, 沉浸在這幻夢一樣的過往裏。

到了後面,他躺在後山的草地上, 蒼白的臉上浮上淡淡的血色,露出特別燦爛的笑容,感嘆道:“真讓人懷念啊。”

那樣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只需要跟在陶楊身後,當一條小尾巴, 其余的什麽都沒有想,最多考慮的也只是今天中午院長媽媽會做什麽好吃的,晚上院長媽媽會做什麽好吃的。

陶楊走到他面前, 跟他躺在一起。

“開心嗎?”

“開心……”

沈舒寧真誠實意的回答著。

自進入實驗基地以後,他再沒有這麽開心過,他閉上眼睛, 笑容溫和, 自言自語道:“多想回到以前啊, 如果能夠穿回過去, 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睜開眼睛,結果對上陶楊的目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疑惑道:“怎麽了?”

陶楊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從你回來之後,你一直不怎麽親近我,我一直在想,帶你回一趟我們待過的孤兒院會不會好很多,現在看來這個想法是對的。”

沈舒寧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歉意,最後幹巴巴道:“抱歉……”他的確無法親近多年後長大的陶楊,而那些幼時的記憶也被遺忘了太多,他總覺得陶楊和他有距離,於是相處時總多了克制。

陶楊轉過頭,看著天空,“沒關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我們分別了那麽多年。”

倆人默然在後山的草地躺了許久,沈舒寧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的自言自語在短暫的夢境裏得以實現,他再次回到兩歲的時候,不,具體來說,他再次看見兩歲的自己踏進了這個孤兒院裏,以一個第三人的視角注視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這是一個痛苦又幸福的視角。

他就像是一個毫不相關的外人,可他分明是夢境的主角之一。

他看見了他坐在那塊長椅上,看見了嘲笑他的小孩們。

“他是傻子嗎?”

“不,他是啞巴。”

“又是傻子又是啞巴,難怪會被送進孤兒院,哈哈……”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們的表情都那麽的生動,小胖子理直氣壯且得意洋洋的臉,隨著他的話下巴上的肉時不時的抖動著,就連周圍的場景,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化,風吹過頭頂的樹,樹葉嘩嘩作響,連蟬鳴都能聽見。

沈舒寧喉嚨眼發酸地看向了那處台階,看見了端著飯碗的陶楊,皮膚黝黑的小孩猛扒了一口飯,吞下去後翻了個白眼,朝小胖子揚了揚下巴,“說得你們有家似的,不是傻子也不是啞巴還不是被送進孤兒院,大夥都一樣,你看不起誰呢?”

一切如記憶裏的那樣發生了。

打架,院長聽到聲音匆匆走了出來,被罰站的一群孩子,在罰站結束之後,六歲的陶楊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走到那個坐在長椅上的“祂”面前,低著頭說:“小孩,你別管他們,都是一群沒人要的大傻逼。”

“我叫陶楊,你叫什麽?”

在這個夢境裏,他們看不見他,他是不存在的。

在這個夢境裏,他只是一個外人。

漸漸地,沈舒寧也把自己當成一個外人,他漠然著視線等待一切像原來那樣發生。

陶楊被領養走,而他失蹤進去實驗基地。

但這個夢走了另外一條全然不同的線。

陶楊沒被領養走,他也沒有失蹤,他們留在這個孤兒院裏,一日復一日的長大。

他們考了同一所高中,甚至考了同一所大學,大學期間勤工儉學攢了不少的錢,在大學畢業後,他們共同出錢租了一個地段不錯的三室一廳。

“寧寧,我的公司地址已經選好了。”

坐在沙發上的青年穿著T恤牛仔,嘴裏咬著面包片,抱著電腦敲著鍵盤,“就在清衡區新修的小區樓盤裏,昨天我遇到了一個大師,大師說我買下那裏作為公司地盤的話,事業會蒸蒸日上,哈哈!”

“清衡區的那個樓盤地段不好,又出過事,你還真信算命的啊。”

沈舒寧看見從廚房裏走出來的自己。

那是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祂”。

那人端著兩杯廚房裏榨出來的果汁,整個人溫和沉靜,眉眼都透著溫柔,微微一笑,就像春風雨露。

分明是和他一樣的面容,氣質卻截然不同,與祂相比,他就是一個時刻活在恐懼不安裏的重病患者,或者重病患者還是委婉的說法,在“祂”面前,他就像是一個精神上出了問題且無藥可救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