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由小漸大, 紛紛揚揚到了入夜, 終於停了下來。

房檐樹梢,素白厚厚鋪了一層。朔風凜冽, 夜色深了,愈發冰寒。

禧和居正房炭火從不缺, 連添四個大熏籠, 內室外室暖融融一片。楚玥沐浴而出,披一件淺水紅的軟綢袍子,在鏡台前落地, 她隨手抽了盤發的玉簪,一頭柔軟青絲披泄而下。

孫嬤嬤執了細棉布,仔細替她擦拭被濺濕的發梢, “少夫人, 您,世子爺他……”

這欲言又止的, 楚玥以手支頜, 輕嘆一聲,她知道乳母想說什麽。

她和傅縉。

也不知算不算爭執,反正在氣氛最繃緊的時候, 馮戊匆匆趕來, 說侯爺打發人尋他。

囚車一被押回,朝中風起雲湧,貴妃一黨連連發招欲痛打落水狗, 傅延這是尋傅縉有要事商議。

明面上,傅縉和楚玥並不在信義坊,這一來一回已耗了不少時間,談話中斷二人匆匆折返。

他一進府門,就被請到中路閉門商議去了。楚玥回了屋,趕緊把新的地圖取出來,趁著記憶猶在趕緊重新標記,以免浪費白日精力。

這一忙碌,就全神貫注,等到完事兒一看,都亥正深夜了。

孫嬤嬤忙不叠稟,世子爺已從中路回來了,不過罕見沒回屋,而是直接去了外書房。

她說的時候很焦急,這明顯是夫妻倆鬧別扭了,這大半年來,就算再是深夜忙碌,何時見過世子爺沒有打發人回來說一聲的?

孫嬤嬤急得不行,小夫妻如何日漸融洽她最清楚不過,眼看著越來越好了,這怎麽又鬧了這麽一出呢?

“少夫人,這夫妻爭執也是常事,可不能拗了去。這男人啊,有時得哄一哄,無關要緊的,隨了他無妨,萬萬不可夫妻生隙。”

孫嬤嬤苦勸,在她看來,為夫傅縉是真真很不錯,潔身自好,從不看旁人一眼,哪怕開頭那時是怎樣的誤會僵硬,他除了外書房再未往旁的地方挪一步。

這是極其難能可貴的,只要有這一點在,許多磕絆或不和,都可以容忍或者協調的。

只楚玥輕嘆:“嬤嬤,他讓我把青木調出京城,遠遠遣在外頭。”

這一點,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退步的。

就算撇開所有,一個獨屬於她的心腹幹將,在這個多事之秋,她也不可能調走啊。

但傅縉。

楚玥頭疼,實話說這次爭執和以前都不同,並不冰冷嚴肅,要歸類的話,其實性質更類似於單純夫妻間的別扭矛盾吧。

傅縉待她還挺好的,他就是揪住青木這個點不放而已,他也不算無的放矢,青木當時愣神他是真誤會了。

人家心裏憋著氣呢。

她以手托腮,要不談談吧,把話說清楚了,他平時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把話說明白或消除了誤會就可以了。

楚玥直起身體:“取鬥篷來,我們去前頭一趟。”

……

傅縉相當的郁躁。

從中路折返外書房,他臉色沉沉,大步疾行,身後馮戊等人大氣也不敢喘,低著頭急急跟著。

好端端的山雨欲來,是怎麽一回事啊?

諸人暗暗叫苦,但誰知還沒完,傅縉行至連同禧和居和東路大書房的內巷,腳步一拐,直接就往大書房而去。

夜色都這麽深了,馮戊忙問:“主子,屬下打發人去後頭說一聲。”

這是慣例了,說罷他就要舉步,但誰知這回傅縉卻冷聲道:“回來。”

還說什麽?

她可曾將他當做夫君了?

那青木心有不軌,她竟也不肯將人調離京城。

他也不是要求她怎麽處置青木,青木有功他知道,只是瓜田李下的,這麽一個人待在她身邊真真讓人膈應極了,將人調到外頭獨掌一方也很妥當吧?

傅縉胸悶氣短,一拍楠木大書案,怒道:“約束底下的人,日後不必再往後頭傳話!”

楠木大書案拍得“嘭”一聲響,傅縉罕見這般怒形於色,一時馮戊等人噤若寒蟬,唯唯諾諾應了。

馮戊小心翼翼往上首窺了眼,不得了了,主子和少夫人怕是吵架了,唉,怒成這樣,這回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才這般想罷,卻聽有仆役飛奔來稟:“主子,少夫人來了。”

眾人屏息,又喜又憂。

主子這般氣頭上,也不知肯不肯見?

屏息等著,室內寂了片刻,傅縉頓了頓,抿唇:“……還不請進來。”

……

楚玥一行才入東角門,便有仆役飛奔去稟,踏上廊道,便見侍衛仆役自外書房魚貫而出,馮戊拱手道:“見過少夫人,您請進。”

楚玥點頭叫起,便舉步進了去。

主子意料之外折返,連枝燭台只燃了一半,不算燭火通明,但也柔和的亮。

傅縉正端坐在楠木大書案之後,垂眸翻開一卷公文,“何事?”

簡明扼要,不拘言笑,也未看她,燭光映在他的側顏上,五官深邃線條濃重,他唇角微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