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7頁)

懷揣著受托與人卻沒能幫忙的愧疚與忐忑,月兒整完入眠都很淺,心頭一直惴惴不安,似有什麽東西追在身後甩不掉似的。

夜更深了些,她夢見了珊姐,仍舊在“絕代芳華”。珊姐穿著大紅收腰旗袍,吊三角眼盡是淩厲,手中是蘸了涼水的柳樹條,掂量在手裏,正打算打向月兒。

月兒是挨打最多的,卻也是最怕疼的。她略讀過幾本書,聽聞當年張飛鞭打督郵用的就是這等柳條,珊姐沒張飛的力道,但她也沒督郵的身板。

月兒怕極了,只想拼命向後鎖,卻發覺身後退無可退,只得蜷縮著哀求:“別打我……求你了……我錯了……”

夢境中的月兒被怖懼籠罩著,而現實中的月兒身後結實的無路可退卻不是石墻,而是韓江雪寬闊的胸膛。

他被月兒的低聲哀求吵醒了,同時感覺到小太太在死命地往他的懷裏躲。看來是做噩夢了。

韓江雪伸手,將背對著他的她擁進懷裏。她總是這樣,一睡著了,便不老實起來。

“別怕,有我在呢,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耐心而溫柔,用自己的體溫告訴她,真實的世界裏她是安全的,有依靠的,可以無所畏懼的。

噩夢在枕邊人的安撫下逐漸散去,珊姐的形象散入煙霞,接下來的夢不著邊際,但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韓江雪卻被月兒這麽一擾,睡不著了。他想閉上眼等著困意再次來襲,可隔著兩層紗的肉貼肉讓他確實難以心如止水,在人睡著時候趁人之危也不太妥當,即便二人是合法夫妻,他也覺得紳士一點好。

索性便起床,去書房讀書了。

余光掃過,窗台上的靠墊鼓鼓囊囊的,下面一定有東西。

韓江雪扒拉開靠墊,下面是一本厚實的牛皮筆記本,用松緊線繩捆著,能看出總是翻折,封皮上已有了剝落的痕跡。

本子裏面規規整整地記錄著法語學習的基礎,從音素發音,到簡單詞語,再到稍微難一點的詞組。

由淺入深,學習的軌跡一目了然。只是翻到最後,所學的層次仍舊不高,連長一點的句子都沒有。

這不該是留學生的水平的。

借著昏黃燈光,韓江雪之間摩挲著這些字跡,鼻尖湊過去嗅了一嗅,又發覺些許端倪。

所有自己竟都是用毛筆寫的。毛筆為中國方塊字而生,並不適合寫西洋畫符一樣的文字,如若不是看著後面的中文注解是月兒的字體,韓江雪怎麽也不肯相信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是月兒做的。

她為何如此鐘情於毛筆?

想到這,韓江雪腦海裏又閃現起遠洋遊輪上的浮光掠影,那開放恣肆的摩登少女,親口告訴他,她是明家獨女明如月。

盡管那放蕩做派韓江雪並不認同,但如今想來,那才是一個留學生該有的做派。

韓江雪沒有如來佛的慧眼,辨不得真假美猴王,他大概猜到了月兒可能不是真的明家獨女,但卻沒有查到她的真實來歷。

位高權重,如果韓江雪執意要查,紙是肯定包不住火的。可韓江雪也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好奇心十足,他卻不想繼續查下去了。起碼,他不想假借別人之手查下去了。

倘若把事情鬧大,會傷了月兒吧。從來無所畏懼的韓江雪,第一次感受到了畏手畏腳。

於是他便尋了個辦法,自己走到桌案前,用鋼筆唰唰寫了起來。

是一些法語簡單句子,後面標注著發音與釋意。

寫完之後,他將這本子放在放在了桌面上顯眼位置,打了個哈欠,便去睡了。

月兒普遍是沒有韓江雪早起的,他也從不喚醒她,只安靜洗漱離開。月兒已經習慣了早起時分,身邊空蕩蕩沒人的樣子了。

只是突然想起昨日裏答應劉美玲的事情還沒來得及開口,而韓江雪應該已經走了,便心裏不由愧疚起來。

朋友只托付這麽一件事,她都辦不好。

起床,突然想起昨天藏在靠枕後面的筆記本,心中大驚,趕忙奔去書房,只見那筆記本仍在靠枕後,安安靜靜,從未曾被動過的樣子。

長舒了一口氣,心裏揣著秘密,萬般都要小心,真是苦不堪言。

月兒轉頭,余光裏掃視到韓江雪書桌上的一個本子,也是牛皮質地,只是新了許多,索性光腳走過去翻看。

一看不要緊,如獲至寶。

她興高采烈地翻閱著,如此有發音又有釋意的筆跡可遇不可求,她便拋卻了所有事情,連早飯都推了,坐在桌案前,一遍遍背誦起筆記本上的句子。

如饑似渴,不知饜足。

一直到了午飯時間,月兒仍舊不肯下樓就餐,還是大太太略有慍色,她才不好再在房中擺架子,才下樓去草草吃了口飯。

吃完趕緊回房,繼續回去背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