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

天氣越來越冷,圖恩檢查了今日份的粗面滿頭、肥肉燉豆腐和白菜骨頭湯,吩咐人送到城墻上。如今城中食物越來越匱乏,在全城百姓中,吃得最好的還是守城墻的士兵。

“娘子,我阿娘要生小弟弟了,阿婆叫我來送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紮著羊角辮子跑過來。圖恩對她有印象,她的母親身懷有孕,才擔任送飯這樣輕松的活計。聽她的意思,好像是要生了。

圖恩笑道:“哪用得著你小孩子家家的,回去守著你阿娘,等她給你添個弟弟。”圖恩在懷裏摸了摸,不好意思摸出半塊飴糖。她受城裏小孩子歡迎,身上總要帶些飴糖,按模子壓成小圓塊,如今糧食稀少,做飴糖的原料稀缺,糖更成為了奢飾品。圖恩不要意思笑笑,把手中那半塊糖給孩子。

再次感嘆自己混得太慘。

送飯的人不能來,圖恩自己去就是。她如今身懷內力,控制住心疾,起居生活與常人無異。

圖恩和同行幾個婦人把飯食送到城墻下面棚子裏,還隔著老遠,就見王憐花快步走來,問道:“你怎麽來了”

“放心,沒事兒,今天輪到檢查夥食,剛好送飯的人生孩子去了,我搭把手。”如今城中稱得上井井有條,需要圖恩親自出面的地方並不多。

“那好,這邊危險,你飯送到了,就回去吧。不是說要去下面鄉裏巡查嗎?別太晚回來。”王憐花和圖恩說話的功夫,士兵已經開始分批次排隊吃飯。

“來都來了,我上城頭慰問一下吧。”圖恩知道世家大族、高門貴女對這個時代人的激勵,想發揮自己的作用。奈何王憐花並不希望她過來,圖恩也是開始圍城的時候見過一次攻城戰,遠遠見著肢體橫飛就吐得一塌糊塗。他們山中百獸飛禽死亡,或自然老死、或不幸被捕殺,都是個體悲哀,可在戰場上,同類相殘,血肉橫飛,流血漂櫓不再只是一個形容詞,人類著真的是對自己最能下狠手的種群。

王憐花不希望,圖恩自己也有意回避,後來一直沒有上過城頭。平時對士兵的關心,也是側面的,關心他們的武器、衣服,照顧他們的妻兒老小。

“不用,外面圍城呢,你見不得這個,先回去吧。”王憐花越是推辭,圖恩就越想看看。

圖恩起身,走出食堂棚子,往城墻上去。王憐花知道這時候去攔這能起反作用,連忙大步跟上。

圖恩還未登上城頭,就聞到濃烈的焦臭味,那種腐肉燒焦混合著燃燒不充分的臭味,令人作嘔。圖恩仔細一看,發現從城墻到食堂棚子之間還撒著石灰消毒,旁邊的火盆裏燒著艾草之類去除異味的植物。

一上城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高台,高台上堆放著類似金字塔那樣的三角形,圖恩開始以為是什麽儀式,定睛一看,發現上面堆放的全是人頭。死不瞑目大睜著眼睛,頭發纏繞覆蓋在臉上,血汙混合著泥水……

“別看。”王憐花捂住她的眼睛。

“那就是京觀嗎?”圖恩拉開他的手問道。

“是。”

“是我們的士兵和百姓嗎?”

“都是晉人,有漢民、有胡種。”

“能給他們最後的尊嚴嗎?”

……

圖恩只得到沉默,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圖恩覺得心臟難受,好似發病那樣難受。圖恩不得不承認,人和菟絲花不一樣,菟絲花能夠接受停在她身上反而飛鳥突然落地而亡,鳥的羽毛會慢慢暗淡,那時候她也悲哀,但她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消亡。如今不一樣,從沒有千百只鳥兒在她身前集體死亡,不曾經歷過這樣濃稠的鮮血噴濺在她臉上。

王憐花掰開圖恩緊緊握著的手,怕她傷了自己:“深呼吸,別激動。我試過了,能翻出城墻的不到二十人,我毀過一座京觀,可第二天又能建起三座。姚萇本就是為了震懾我們,不吝嗇殺/人。”

王憐花武藝超群,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能自己殺進殺出,不能帶著親信部族全身而退。他保全這兩城百姓已經吃力,沒有能力再出城迎敵。

“放心,放心,姚萇圍不了多久,主戰場不在這裏。”王憐花安慰著圖恩,也安慰著自己。

圖恩長籲一口氣,強自鎮定,“我知道,我明白,我不會意氣用事。”圖恩忍著刺鼻的臭味兒,走在城墻上,在某些埡口,她能看到幹涸的血跡和刀槍砍出的豁口。

圖恩對每個士兵點頭微笑,既然不能幫忙殺敵,就不要再給他們增加負擔。

圖恩往後走,突然發現清風正和一個士兵換崗,圖恩直覺不對勁,快步走過去,卻發現那個被換下的士兵執槍的手上全是豁口,凍得粗大的手紅腫發紫,還有血痂。

“這是怎麽回事兒?”圖恩猛然回頭問道,她不信王憐花會克扣士兵,她明明最先保證的就是士兵供應,不管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