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語、跪坐在偏後位置的王獻之身上。來啊,說說吧,你怎麽看?一個是你王家族人,一個是你王子敬的女兒,雖說名分有缺,可血脈卻是實打實的。誰會比你更適合評判他們呢?

王獻之對謝安拱手一禮,沉穩道:“王惜至今仍以我朝子民自居。”

議事堂中又是一陣沉默,謝安捋須笑道:“是啊,終究是我朝子民。如此,便復他晉興縣令之職吧。守好兩城,若能克制敵軍、固守國土,待功成後再論功行賞。”

王獻之還想說什麽,擡頭看了一眼謝安從容微笑的表情,知事不可為,默默把嘴裏的話咽下去了。

王獻之很生氣兩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成親,很生氣郗道茂居然不加規勸助紂為虐,氣得不肯再認女兒,婚禮不出席,嫁妝不陪嫁。可再生氣,王獻之也不會想他們去死,雖然日後不會見面,可王獻之依然希望他們在世上某個地方好好活著。

西線局勢如此危險,王獻之本想諫言朝廷援助一些兵馬糧草,可看謝太保的表情,他就偃旗息鼓,不做無用功了。朝廷如今哪兒來的人力物力支援西線,若非王惜死命硬抗打出來氣節,朝廷直接丟了西線戰場也不可惜。

既然朝廷不成,那就自己想想辦法吧。

王獻之頂著一腦門官司回來,剛進屋子就見余姚公主坐在上首,堂下跪著一個身著粉衣的年輕女子。

余姚公主見他回來,連忙起身相迎,“郎君回來了。”

王獻之客氣回禮,“公主安。”

這麽多年的夫妻,兩人之間卻只有這麽客客氣氣兩個短句,然後就結束了所有寒暄交談。

王獻之坐在,立刻有仆人上前為他脫靴,他的足疾已經嚴重到每天回來必須立刻處理的地步,到冬日更嚴重,連路都不能走。

“患處腌臜,還請公主回避。”王獻之溫和有禮。

“郎君保重。”余姚公主輕輕點頭,無悲無喜,扶著侍女的手平靜離開。這些年冰冷的婚姻生活,已經讓余姚公主明白,王獻之絕不會對她溫和柔軟,如今晉朝面臨北方胡人近百萬兵力,國家傾覆在即,一個小小的公主,又有什麽資格擺架子。

走到回廊上,余姚公主看著回廊外熱烈的陽光灑在花兒上,開的最潑辣最艷麗的那朵,就在自己手邊。可自己只能冷冰冰站在廊下陰影裏,咫尺天涯。

余姚公主走了,跪在堂上的女子立刻起來,熟門熟路從多寶閣抽屜裏取出藥膏,跪坐在王獻之身邊。仆人已經奉上熱水、錦帕,王獻之忍著疼痛,任由她施為。

“郎主,用了藥就不疼了。這是小娘子特意著人送來的,裏面一味蛇油膏還是小娘子親自從山中抓的冬眠烏梢蛇煉制。可憐小娘子一片孝心,嬌滴滴的女郎,若不是孝心虔誠,怎麽會親自上山捕蛇呢?”這套說辭,桃葉已經說過很多遍的,可每說一遍,桃葉都能預料到這話的威力。郎主必定心情緩和,被足疾折磨也更能忍耐。

今日,王獻之的反應卻不在她預料之中。王獻之沉默著,雙手緊緊握住胡床護手,手背上崩出青筋。

“桃葉,唱支歌吧,你的歌聲能忘憂。”王獻之幽幽道,這是他的愛妾桃葉。心愛的妻子再嫁,女兒成家,余姚公主在王獻之口中心裏始終只是公主。這樣暗淡的日子,唯有桃葉這抹亮色,才讓人不至於太過悲苦。

桃葉一邊給王獻之換藥包紮患處,一邊唱歌,清亮婉轉的聲音猶如春日黃鸝鳥,一首《烏夜啼》在房中蕩漾開來:“遠望千裏煙,隱當在歡家。欲飛無兩翅,當奈獨思何……當奈獨思何……”

王獻之的書童從外面快步走進來,送上一卷書信。王獻之看吧,嘆息道:“盡人事聽天命,徒呼奈何!”王獻之揮手讓書童按計劃辦事,無力垂下的手裏,一系可見書信上淮陰的蠟印。

郗道茂嫁給羊直,淮陰直面東線主戰場,郗道茂擔心丈夫兒子,也擔心遠在益州的女兒。她所有的精力財物都投入到淮陰戰場上,但她的女兒怎麽辦?郗道茂從牙縫裏擠出一條船的物資運過來,請王獻之幫忙送到西線。

王獻之能怎麽辦?他的私財在當初離婚之時大部分給了妻兒,這些年的積蓄他也沒打算死扣著不放。可即便他願意,女兒能不能收到還是兩回事。如今各地糧價飛漲,王獻之從自家存糧中想方設法分了五千石出來,又一一采購各色物資,湊了一船。帶著郗道茂的物資,趕赴西線戰場。

如今的晉興和方義已經成為兩座孤城,大秦並不無能,裴元略癱瘓之後,很快來了新的主事人姚萇。與裴元略不同,姚萇乃羌族首領之子,部族戰敗被俘之後,苻堅任舊重用他,屢立戰功。姚萇也是典型的胡人戰法,依靠本部族的力量,不搞漢人那套仁義禮智信的說詞,以戰養戰,擅長用騎兵、奇兵,悍勇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