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

詔書是明發的,所以王家人都知道了,包括養在深閨的圖恩。

圖恩在很久之前就看到了這件事的預兆,如今詔書頒發,不過另一只靴子終於落地。圖恩帶著侍女,依舊慢條斯理往父母院中而去。父母之間的氣氛,如她猜想的那般不太好,但又比她想像的好一些。

王獻之跪坐在妻子旁邊輕聲安慰她,郗道茂看見女兒來了,也收了滿臉怒容,笑道:“玉潤怎麽來了?”

“阿父、阿母,兒聽說了詔書。”圖恩皺眉,憂心忡忡。

“幺娘放心,天子亂命,君子不受,阿父不會讓幺娘無家可歸的。”王獻之信心滿滿,低頭摸摸圖恩的包包頭。

“是極,長輩的事情,玉潤不用擔心,回去吧,好好吃藥,待明年開春,天氣晴朗,阿母帶你遊春踏青。”

“再仿蘭亭集會,又是一出風流佳話!”王獻之補充道。

圖恩對皇權的理解,一會兒是士大夫能封駁皇帝意見,一會兒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權究竟是什麽,我一定沒有土著人理解的深刻。圖恩看父母心情並不沉郁,也微微放心,自回去不提。

詔書下達第一時間,王獻之就上書請辭,自言才德淺薄,不堪匹配公主。連上三封,皇帝連駁三封。然後,王獻之再上書就沒有反饋了,如泥牛入海一般。

王獻之找親朋詢問,機要秘書郎才半遮半掩暗示他:已經走完三辭三讓流程,余姚公主一定要嫁,就不會放任王獻之這樣打公主的臉、皇室的臉。讓你三番推辭,給足你顏面,也不算太過下不來台,幹脆就認了吧。

秘書郎如何不知道這事兒不地道,看在朋友一場的面上,勸道:“公主垂青,子敬風流冠絕當世之故也,如此美差,何不從善如流。”

這是什麽不要臉的公主!這是什麽不要臉的皇室!王獻之怒不可遏,口不擇言道:“桓大司馬健在之時,怎不見公主如此垂青。”

“君乃桓大司馬乎?”

王獻之突然臉色一變,想到什麽,駁斥了秘書郎之言,急匆匆走了。

秘書郎站在他身後嘆息,桓溫桓大司馬在時,操縱廢立,請求朝廷賜九錫,若非以謝安謝丞相為首的王謝世族拖延,桓家又要走上曹魏、司馬晉的後路。桓大司馬在的時候,作為兒媳的余姚公主自然安分從時,可世事變遷,如今桓大司終究是不在了。他去世的時候,你王子敬難道沒有擊掌大笑嗎?

王獻之一路飛奔,來到父親王羲之的院子。王羲之正和妻子郗璿同桌作畫,王獻之進門滿臉淚水,撲倒在父母面前,嚎啕痛哭。

見小兒子這副模樣,郗璿立刻遣退下人,攬著兒子,任他發泄。

“阿父、阿母,為何是我?為何是我?我不想和表姐離婚,我不想娶余姚公主,阿父,阿母!”

王羲之跪坐在上首,任由兒子的眼淚浸潤自己的衣袍,半響沒有說話。

郗璿也有很耐心,輕撫兒子脊背,待他收了哭聲,才道:“你想怎麽做,阿母都依你。”

“阿母,我不想和表姐離婚,我不想娶余姚公主?為什麽是我?”王獻之腦子一片混亂,只知來回重復這幾句話。

“禁聲!堂堂男兒,不許做婦人姿態!”王羲之冷哼一聲,王獻之打了個哭嗝,規矩跪坐在下首。

“請父親教我。”王獻之拜倒。

王羲之幽幽一嘆,卻沒有說余姚公主逼迫下嫁一事,而是講起了王氏舊事。說堂伯父王導一代名相、遺詔輔政,奠基晉朝;說堂伯父王敦專掌朝政、功勛卓著,即便以叛臣名義被殺,其子也安穩做著武衛將軍,王氏宗族未受連累。

“我王氏一門顯赫。”王獻之附和道。

“是啊,顯赫。當年被稱作‘琳瑯珠玉’的王家人,如今還有幾人在世?”王羲之問道。

當年有人去拜訪太尉王衍,遇到王家諸多賢才,王戎、王敦、王導、王詡、王澄……不禁感嘆,滿目珠玉,覺我形穢。

“王家人才凋零嗎?”王獻之反問,他自覺沒有,他們的族人還有許多刺史、太守高官,他的父親被尊為書聖,王家位列一品世族,仍舊顯赫。

王羲之輕輕一嘆,“天下只有瑯琊王家嗎?陳留謝氏、譙國桓氏、潁川庾氏、太原王氏誰不顯赫?天線賢才何其多,各領風騷,劉伯倫、許叔玄、祖士稚、阮嗣宗、郭景純、陶士行……”

一口氣數了無數賢人名士,“無一不才華橫溢,無一不青史留名。前三十年,是我王家的,現三十年是謝家的,後三十年,為父看不到。子敬啊,王家已經不是兩位伯父在的時候啦!”

若是王導、王敦還在,司馬皇室如何敢如此逼迫。

“我去謝家求見。”王獻之卻抓不住重點,立刻想去求能做主的謝安。

“如今局面,焉知沒有謝家推手?”王羲之看著天真的兒子,如今王家雖有賢才,但無登頂之人。若他是謝安,也不想王家有登頂的機會,下一輩中,被推為翹楚的兒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