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案首

翻過年來,天氣漸暖,覺得弟弟們已經有了些火候的溫止難得大方的拿出了筆墨紙硯,又解開兩人手上的沙袋,讓他們默寫經書。

和懸腕練字相比,在書案上默寫簡直就是享受。早已對經文經義滾瓜爛熟的他們下筆如飛,一張張白紙上很快寫滿了整潔飛揚的小楷。

這次默寫持續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完成,溫止將他們寫好的手抄本細心裝訂成冊,放在書櫃上作為後面三個弟弟的教材。

陳麒的私學早已重新開課。和縣裏的學子相比,陳儉陳修這樣來自農村的考生水平還是差了不少,兩人雙雙折戟,雖然在意料之中,陳麒還是郁悶的很,對弟子們也更加嚴格,並且將更多的期望都傾注在學文學書身上,為此溫鵬很是破費——需要買的書太多,溫鵬自然要大筆大筆的掏銀子。還有許多甚至是陳麒豁出老臉借來的,學書學文心中感動,只能越發努力。

背多少本書就默寫多少本書,而且一定是沾著清水在木板上默寫了無數遍,已經十分熟練了才可以動用紙墨,一旦開始寫就不允許錯字漏字,這是溫止給兩人定下的規矩,而尚未進學的學禮學勤同樣是沾水在桌上寫,偶爾才能得到造紙作坊裏廢棄的紙張和稀釋過的墨水。

溫止對此的解釋是,家裏現在雖然有些閑錢,但天災人禍下朝不保夕也不過一瞬的事情,弟弟們始終要記得自己的出身,記得曾經困窘的生活,明白今天的一切來之不易,必須萬分珍惜。何況好鋼用在刀刃上,家裏的錢財想要供起五個讀書人仍舊勉強,大家能省則省。

對此陳麒也是十分理解。有溫止在後面督促,兩個孩子的字早就不下於陳儉陳修,而且一直都在進步,因此平時雖然布置大字的功課,卻並不要求學書學文上交,默許他們用清水寫,只要每旬的小考上能寫好即可。

隨著溫鵬的大手筆支出和陳麒不遺余力的支持——他們甚至借到了縣衙裏的許多律書——溫家的藏書越來越多,陳麒卻不知溫止是如何苛求弟弟們的,只在贊嘆兩人進步之余,對他們要求更高。

溫止並不虧待他們,空間裏的好東西偷偷給他們用了不少,還加上了練體術和實用拳法,保證他們體質強健承受得住。紅袖和溫李氏看著他們如此辛苦,更是好肉好菜的讓他們吃個夠,生怕他們被繁重的學業壓垮。

這一年的秋天是個大豐收,溫家十傾地都分給了佃戶耕種,輕輕松松的獲利兩百兩銀子,十年前惶恐不安來到這裏的事情遙遠的仿佛虛幻。學禮學勤也有了四五歲,送去陳麒的學堂和哥哥們作伴,溫止的日子一下子輕松起來。

到年底,溫家四個孩子各送了一套手抄書作為年禮獻給陳麒。陳麒向來不注重錢財,收到這樣的薄禮也不覺得敷衍,拿到書冊時甚至想,溫家人總算大方了一回,舍得拿出上好的竹紙和墨錠來。

翻開之後,他立刻便被上面的字體驚艷了——遒勁有力又輕盈靈動,雖然還是王縣令字帖的架子,卻有了獨屬他們自己的風骨:若說王縣令的字重在沉穩,學書的字卻更加飄逸,學文則顯現出一種平和安寧。學禮學勤年紀尚小,筆跡依然稚嫩,也能看出幾分不凡來。再看內容無一錯漏,釋義寫的簡明全面,陳麒心中十分歡喜,竟是直接找到溫鵬家裏來,當著他的面好好誇贊了四個孩子一番。

溫鵬一臉的茫然:“他們怎可如此不經心?我明明說過先生辛苦,要送的隆重些。”

陳麒連忙道:“你卻不知道,這字要寫好是十分費心的,他們要抄出整整一本書來,還不知用了多少心血,我看著乃是十分欣慰的。”

溫鵬更懵:“可是他們不是隔一陣子就要默書的嗎?”他也不含糊,直接帶著陳麒到了東廂的書房,指著書架上頭的兩排線裝本:“上頭這排是學文默寫的,下頭這排是學書默寫的,學禮學勤的字寫的不怎麽好,他姐不讓他們多用筆墨,說等他們的字能練出哥哥們的樣子來才能默書。”

隨手翻開一本,竟然是一本田稅的書,和縣衙裏借來那本一字不差。雖然內容繁雜字數頗多,字跡卻十分齊整,從頭到尾都是學文特有的平和氣息,沒有一處更改和錯亂。

陳麒突然覺得,自己今年收到的年禮是太簡薄了,要把這一櫃子都送給他才行。

當然,這只是玩笑罷了,對於弟子們的刻苦,陳麒還是十分滿意的,甚至比收到手抄本更加開心。看著門口有些窘然的四兄弟,他溫言道:“你們能夠這般,我心甚慰,以後還要繼續堅持,不得驕傲自滿,你們可明白?”

自然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他們大姐可是個魔王!四個孩子垂首肅立,乖乖稱諾。

六年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到了建興十八年,又是一輪縣試。王縣令早在五年前就升任慶江府知府,現任知縣是當年的縣丞陸大人。兩年前,攢夠了錢的溫家人從陳家村離開搬到了吉水縣,買下了一處小院子,方便兄弟們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