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王公公出來傳話的時候, 龐牧正死皮賴臉蹲在廖家準備蹭飯,廖蓁、廖蘅兄妹倆也在,那頭廖無言和董夫人低聲談笑,商議著婚禮細節。

室外寒風淩冽,嗚嗚咽咽吹得妖精下山似的,但室內卻溫暖如春。

屋子起了地龍,燒的暖烘烘熱乎乎的, 正中象征性的擺著個小火爐,上面放著微微沸騰的水壺, 蜿蜒的壺嘴兒呼哧呼哧往外噴著白色水汽,既方便隨時添茶,又能叫北方幹燥的空氣舒適些。下面炭火裏還煨著香噴噴的紅薯、土豆、豆幹等物, 漸漸散發的香氣儼然已經蓋過了墻角數枝怒放的寒梅。

若照廖無言夫婦以前的做派,家中是決計不可能出現這些的, 可自打認識了晏驕, 這家人身上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都好像被消磨不少, 多了許多煙火氣。

如今聖人封筆,太學放假,難得案子也破了,沒了負擔的眾人歡聚一堂, 便由晏驕帶著做些外頭風雅人看來十分不上台面的俗事。

廖蘅兄妹隨晏驕一起蹲坐在火爐前的小凳子上, 手扶著膝蓋,三個人六只眼睛都巴巴兒瞅著,只覺從未像現在這般難熬。

“小姑姑, 行了嘛?”廖蘅隱晦的吞了下口水。

晏驕用長長的竹筷戳了戳,嘆了口氣,“再等等吧。”

她從身後拽過來一個小陶罐,將裏頭的毛刷又蘸了蘸,狠狠往豆幹和土豆上刷了層紅棕色醬料。

有幾滴醬汁順著滑下去,墜入炭火中濺起幾顆火星,在空氣中噼啪爆裂開來,伴隨著升騰的煙霧,一股香濃到近乎詭異的氣味迅速彌漫開來。

那豆腐也不知小姑姑怎麽做的,外頭一層硬殼,經炭火一烤便龜裂開來,露出裏面細膩柔軟的瓤兒,濃郁的醬料蓋在金黃的殼子上閃閃發亮,又順著那些裂縫緩緩滲入……

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的秀才公廖蓁飛快的眨了眨眼睛,不住地在心中默念: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晏驕換了雙筷子,把另一邊鐵絲網上的小魚幹也翻了個面,又撒了些用胡椒、花椒和辣椒等研磨混合成的粉末。

這魚還是廚房的人上街采買時,攤販做添頭送的,都不算大,可喜肉質細嫩,烤的酥酥脆脆,連骨頭帶肉一起嚼碎了吃,香的很呐。

她這一翻魚,也攪動了一池香氣,那邊廖無言等人也都無心說話了,無奈笑著搖頭。

董夫人抿嘴兒笑,主動幫忙問道:“還有多久好?我叫人燙壺酒。”

廖無言直接吩咐道:“去取梅花酒,最是應景。”

一聽什麽梅花酒,龐牧就習慣性的齜牙花子,不為別的,那什麽花啊草的酒真的太難喝了!

反正他是喝不出來什麽所謂的“悠遠”“清香”,更別提品味啥“風骨”的,入口只覺滯澀,簡直像黑心店家上了一碗青草葉子水似的……

晏驕戳了戳小魚幹,覺得差不多了,取下來一條使勁吹了吹,微微用力撕成兩半,遞給兩個小的,“嘗嘗,魚肉補腦呐。”

雖然這個也實在沒多少肉。

其實去年廖蓁就能參加秋闈的,不過廖無言卻覺得他欠些火候,絕對拿不到好名次,就壓了一年,叫他今年再考。

不過晏驕也不敢問,這位狂人心中所謂的好名次究竟是什麽範圍……

“謝謝小姑姑。”

曾經一天到晚也沒個表情的廖蓁熟練的接了,連上面那點焦糊也視而不見,直接張口細細品嘗起來。

小姑姑總戲稱自己是野路子,做的東西只講究一個痛快肆意,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可如今廖蓁卻覺得這實在有點像返璞歸真。

人是打從一出生便要吃東西的,所求不過果腹,可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修飾之風大盛,許多時候食客竟不知自己吃了什麽,更不知那食材原本應該是什麽味道的。這難道是真的風雅嗎?

但現在他吃的小魚幹卻不是這個樣子。

魚肉本來的腥氣被掩蓋的差不多了,又憑空多了炭火帶來的焦香,肉變得細膩、柔韌,合著麻麻辣辣的調料越嚼越香。

王公公被人引著進來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除了晏驕,幾個大的都在酒桌邊談笑風生,桌上盛放菜肴的器具也被董夫人特意換成了刻意做出古樸痕跡的款式。如果他沒看錯,裏面放的是……小魚幹?

內心永遠活潑的晏捕頭帶著廖蓁兄妹蹲坐火爐前,齊刷刷擡起來的頭顱上,明顯沾著黑灰和因過於亢奮而染上的紅暈。

王公公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肩膀上堆疊的雪花,用力搓了搓被寒氣吹得發僵的臉,竟有些替聖人委屈起來:

看啊陛下,您一個人守著空洞奢華的宮宇嗟嘆時,這些人在圍爐夜話,快樂燒烤!

“快快快,”沉浸在復雜情緒中的王公公回過神來時,愕然發現自己已經被晏驕拉著坐下,右手掌心內已經握了筷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