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龐牧就在正面朝夥房門口的桌邊大馬金刀坐著, 燕櫻和堂溪才剛進門, 他就淡淡一眼掃過去。

那二人頓覺好似被針紮一樣,俱是一驚,心道這人怎麽來了?

若在平時,他們自然是巴不得上前攀談,可如今……

堂溪到底沒什麽城府, 電光火石間掌心已經淺淺沁出汗水, 心如擂鼓的瞟向師兄燕櫻。

燕櫻此刻卻顧不上安撫他, 只在腦海中飛快思索起來:他們的手腳向來都是極幹凈利索的, 而且大人自然也犯不著再事後告訴, 所以晏驕應當不知情。既然如此,定國公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裏,燕櫻心下稍定, 便掛上一副驚喜交加的表情,忙帶著師弟上前行禮,“見過定國公,也不知您是什麽時候來的, 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恕罪。”

堂溪早就習慣跟著師兄做,便也一掀袍子行了禮。

大祿並不怎麽提倡見人就跪,官員間尋常見面只需行揖拜禮,不過對於初次拜見官爵遠超自己的人時,往往會跪拜以示尊重, 第二次就不必了。

都說定國公為人豪爽灑脫,並不在意繁文縟節,本以為他也會像傳言中那樣叫他們師兄弟二人不必多禮,甚至燕櫻自己都做好了順勢起來的準備,卻不曾想到,龐牧竟一言不發,真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徹底跪了下去。

膝蓋觸地的瞬間,燕櫻腦中嗡的一聲,一顆心也隨雙膝一並如墜冰窟。

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龐牧知道了!

但燕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對方究竟是如何知曉的?

說到底,沒上過戰場的人永遠也不體會不到諜報人員無孔不入的可怕……

其實龐牧剛才已經跟晏驕吃飽了。因如今驗屍的結果出來了,仵作們便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他把人哄回去補眠之後,又叫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慢慢的吃,專等這二人到來。

他雖不總在朝堂之上摸爬,但卻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和窺探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看破燕櫻小伎倆,當即在心中冷笑出聲。

“哦?你們識得我,我卻不識得你們。”龐牧佯裝不知,慢條斯理道,“我久不回京城,如今的年輕後生都不認識了。”

小些的堂溪只怕都比龐牧要大,燕櫻一聽這話就覺不妙,猜測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來興師問罪來了。

他從來都只在傳聞中聽過定國公的威名,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份壓力會筆直的落到自己頭上,一時間竟有些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偏神經粗大的堂溪還在習慣性等著師兄主動開口,等了會兒沒等到,就想著決不可叫定國公幹耗,忙賠笑道:“卑職地字乙號捕頭堂溪,這是我師兄,天字甲號燕櫻。久仰定國公大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可慰平生!”

龐牧這輩子聽過太多太多阿諛奉承,對此早已麻木,只是渾不在意的嗯了聲,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堂溪活到這麽大,除了當年練武受罰之外,還真沒在大冬天跪過,不過一會兒便覺雙膝麻木疼痛。可偏偏上頭的人似乎忘了叫他們起來……

他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想活動下卻又不敢,身子都快僵了。

原本夥房內還有幾個在吃飯的衙役和捕快,可那些人早在這師兄弟倆跪下去的瞬間就見勢不妙溜了:須知早起他們瞧見定國公時,想行跪拜禮可是被對方一口叫停了呢。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兩邊哪個都惹不起,只好跑了。

如今偌大的夥房內僅存的三個人都不開口,氣氛頓時凝滯起來。

饒是粗線條如堂溪此刻也已察覺到不對,後知後覺的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腦門兒上刷的冒出來一層油汗。

他這人一緊張就刹不住嘴,回過神來時已經聽自己幹巴巴道:“家父乃前任總捕頭堂銘,這個,這個也是仰慕國公爺久矣……”

話未說完,堂溪就見龐牧忽然扯了扯嘴角。

不是那種發自真心的笑,而是明顯的,帶著一種類似於大人看不懂事胡鬧的孩子一樣的遷就敷衍的笑。

龐牧確實挺瞧不上堂銘的。

昨兒宮宴的幾個時辰裏,小四和小五就已經將燕、堂二人的背景摸了個底兒朝天:

那燕櫻本為獵戶之子,當年堂銘外出辦案,喜他靈巧和一手好箭術而收做弟子,這麽些年下來,倒也混了個人五人六。反倒是小兒子堂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不算蠢鈍,但也著實沒有什麽特別出色之處。

再說那堂銘本人,年過六旬,五年前正式退了,他這輩子統共就兩個愛好:收徒弟和查案。迄今為止已經收了將近三十個徒弟,奈何除了燕櫻和堂溪之外,竟都十分默默無聞,勉強塞到下頭諸多府州縣內混吃公飯。

偏這兩個最出息的徒弟竟還是這般品性,叫人如何不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