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到了酒店,韓廷請紀星一起吃晚飯。

紀星正想理由推辭呢,韓廷說:“我明早回國。”

紀星詫異:“那麽快?”他似乎今天才到。

“嗯。”他說,“周一有個很重要的會。”

她不好拒絕了,跟他一道去了餐廳。

紀星坐下後,沒怎麽說話。

他那句“你又如何判定,不夠愛?”在她心裏投下不小的波瀾。他這人,原則與情感是可以剝離開的,她難以摸透他說這話的真實出發點——只是討論原則性問題,還是情感表達?她怕會錯意。

又不免隱隱揣測著他的心思,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他的套路——講工作吸引她和他共處,去見孟教授,一起共進晚餐。

可她卻覺得他不至於對她上心到如此地步。

思來想去,她捉摸不定。

但如果是真的,他這樣在細微處花心思設陷阱,她恐怕是抵擋不住的。

她心裏不禁再度豎起了高墻。

服務生卻不合時宜地過來點上香薰蠟燭,一簇豌豆苗兒大小的光芒柔和而溫暖地在兩人之間跳躍,照得彼此的容顏都溫柔不少。

韓廷問:“還有多久的課程?”

紀星答:“一個半月。”

韓廷問:“回去後有什麽打算?”

紀星心有提防:“什麽什麽打算?”

韓廷說:“工作。”

紀星更奇怪:“不是說了,在瀚星做副總麽?”

韓廷好笑:“我記憶力有那麽差?自然是問你對工作有什麽想法。”他道,“這回跟星辰可不同。發展層面的事兒,江淮會時刻敦促你,我暫且不提。星辰人事結構簡單,是你半個朋友圈子。但瀚星不一樣:有上級,有同級,有下級。一幫人背景復雜,大多數年齡都比你大,不好應付,也不好管理。光是人際關系就夠你喝一壺的。”

紀星起先沒做聲。不論換到什麽環境,他總是能一針見血指清她面臨的難題。

她喝了一口水,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這一年的社會課上得怎麽樣,馬上見分曉。”又道,“我也不是毫無準備,手下幾個主管的背景都研究過了。也做好了心理預期,處處留心留意,謹言慎行。必要的時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韓廷聽著,很認真地打了個岔子,問:“鬼話怎麽說?”

“……”紀星停下一兩秒,說,“就你最會說的那種。”

“哦?”韓廷擡眸瞧她,“我哪裏跟你講過鬼話?我倒覺著每一句都夠真心實意的。”

燭光映在他清黑的眼瞳中,仿佛帶著炙熱的溫度。

紀星別過眼去,擡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水,暗自腹誹:你現在講的每一句都是鬼話。

她不搭腔,韓廷也不在這插曲上過多停留,回歸正題,說:“你心裏頭提前有個準備。公司大了,人心復雜。記著,做事不要操之過急,對人別把話說太滿;得沉住氣,別叫人輕易看透。”

紀星聽著他這番話,心有觸動,點頭:“我知道了。”隔幾秒,終於輕聲說,“其實……我是有點兒不安的。”

韓廷看著她,等她繼續。

“剛畢業那會兒,自信心最強,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未來肯定不平凡。但……生活是個不斷錘煉人的過程,讓人一點點認清平凡的現實。瀚海星辰很好,好到讓我有時想起有一點害怕,如果我的水平比不上瀚星呢,如果我就只是這個水平,只是個平凡人呢?”她輕呼出一口氣,又笑了笑,“當然啦,只是偶爾這麽想,還是覺得自己挺不錯的。”

韓廷:“看來是真懂事兒了。以前你那自信心總是來路不明。”

紀星:“……”

韓廷又道:“對能力的上限存有敬畏,是好事兒。懂得謙卑了,才能不斷去打破瓶頸。”

紀星琢磨著他這話,良久,誠服地點了點頭。

一頓飯終究還是在柔和自然的氣氛中結束。

心中那道墻,早已形同虛設。

吃過甜點了,兩人一道上樓。

電梯間裏亮著昏黃的燈,光線曖昧,淡淡的花香縈繞四周。墻壁上石膏花紋繁復,像上世紀美國黑白愛情片中的場景。

兩人有一會兒沒說話,紀星試圖打破這微妙的氣氛,問:“明早幾點的飛機?”

韓廷:“九點。”

她點點頭:“一路平安。”

韓廷看向她的眼睛:“回國再見。”

紀星:“……嗯。”

電梯門開,紀星等了一下,想著他是領導,讓他先進。

但他也等了一下,讓著她。

於是兩人都沒動,互相看了一眼。韓廷示意她先進,紀星不好推辭,邁步進去。

就在那時,久等的電梯開始閉闔,紀星一嚇;韓廷大步上前,一手擋住閉合的電梯門,一手將她往身邊一拉。

她踉蹌後退,後背撞進他懷裏。

她有些失措,匆忙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