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在發抖。”容決道。
他等了五六個呼吸的時間,才聽見薛嘉禾的回答。
“……我知道。”她沉靜地說。
陳夫人已被帶走,藍夫人也適時告辭,玉石行的後堂中只剩下了薛嘉禾和容決。
容決盯了薛嘉禾半晌,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不能就這樣放任她一個人不管,遂朝她伸出了手,“別再占著別人做生意的鋪子了。”
薛嘉禾低低嗯了一聲,將手像剛才差點交給陳夫人那樣,落到了容決的手掌心裏,冰冷又顫抖的手指立刻被溫熱得幾乎有些燙的體溫焐住了。
明明陳夫人和容決都是討厭她的人,對待她時的言行舉止卻大有不同。
薛嘉禾垂眼跟著容決沿著朱雀步道往一段走,男人的步子跨得並不快,薛嘉禾不必小跑也能跟上,而容決似乎也沒有放開手的意思,引來周圍不少好奇的打量。
如果她不是先帝的血脈,那容決會不會就少恨她一些?或者不恨她?或者……他們根本就不會有所交集?
薛嘉禾一路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離開朱雀步道時才開口問道,“攝政王殿下為何不告訴我呢?”
“嗯?”容決擡頭看了問出這話的薛嘉禾一眼,隨即偏開頭去,冷硬道,“因為不想見到今天這一幕發生。”
占了容決坐騎的薛嘉禾垂眸輕輕撫摸馬兒的鬃毛,對方似乎極為不爽地甩頭打了個響鼻,但因為被容決牽在手裏,還是乖乖地馱著薛嘉禾緩步在街上前進。
薛嘉禾來朱雀步道時是坐了馬車的,但出了步道後就被容決半強迫地直接抱上了坐騎,連個反抗的機會也沒有。
雖說是……薛嘉禾那時也沒有反抗的心情和力氣。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想讓場面變得那麽難看的。在攝政王殿下看來,我今日的行為或許有些愚蠢莽撞了。”薛嘉禾笑了笑,道,“答案明明早就擺在面前,我還是想不死心地再去親眼做個確認,撞破了腦袋才肯認清現實,真是可笑。”
盡管剛才已經幹脆利落地同過去做了告別,可薛嘉禾的心情卻不是全然輕松的。
非要說的話,得知答案的釋然與往日真相的沉重共存於天平兩端,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不愚蠢,也不可笑。”容決頭也不回地道,“你想和所珍惜之人親近並被那人所珍惜,這是人之常情。”
容決闖進後室的時候,正是陳夫人幾乎要輕而易舉用一句“阿禾,跟我去看一看吧”將薛嘉禾給騙走了。
換成哪個局外人都該知道……不,或許就連當時身在局中的薛嘉禾自己也知道,那不過是個拙劣的計謀罷了。只是即便如此,她也還是想去握陳夫人的手。
容決心忖他來得還算及時。
薛嘉禾怔了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掩嘴道,“這樣的話居然從攝政王殿下口中說出來了。”未免也太有人情味了,一點都不像容決的行事作風。
“……”容決皺眉,用眼角余光往後掃去,“想吃雞腿嗎?”
“攝政王殿下覺得身為長公主的我,無論什麽時候只要吃個雞腿就能高興起來嗎?”
容決:“……”難道不是?薛嘉禾根本是狐狸投胎的吧?
“今日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覺,”薛嘉禾喃喃道,“我覺得今日終於能做個好夢了。”
說到底,人總是不破不立,在和陳夫人告別的時候,薛嘉禾就不得不將過往優柔寡斷的自己放下了。她下意識地手掌蓋到自己的小腹上,反應過來後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再等兩個月就是了。
馬兒走得很慢,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過時,那些帶著生機勃勃笑容的面孔讓薛嘉禾的心情也漸漸放松下來。
她知道自己今日這一步沒有走錯,這就夠了。
十七歲的人了,總不能還揪著七歲那年的遭遇哭鼻子。
“陳富商的兒子在國子監唆使學生打架鬥毆,”容決突然說道,“陳夫人也是同謀之一,念在舊情的份上,我勸她離開汴京。”
“陳夫人說攝政王殿下要求她搬離汴京,原來是這個意思。”薛嘉禾了然,她輕輕笑道,“……若是你足夠念舊情的話,她也不必病急亂投醫,求到我頭上來了。”
“什麽意思?”容決不悅地回頭看她。
“是我小人之心。”薛嘉禾笑著認錯,“我以為攝政王殿下對陳夫人的感激之情,足夠你在這件不大不小的鬥毆上做點掩蓋的手段呢。”
“錯了就是錯了,誰也不該狡辯。”容決道,“我至多護著陳家,讓他們一家人離開的路上不至於遭受不公平的對待。”
薛嘉禾居高臨下地看了容決一會兒,微微俯身去觀察他的面孔和眼睛,“是陳夫人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嗎?”
否則容決怎麽會對昔日恩人這般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