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奶糖

鋒利的刀尖沒入皮肉,靈巧地打個轉兒,一剜,一小塊紫黑色的腐肉飛落在地。

幹脆又利落。

宋於秋動作嫻熟,把控刀的功夫好像由來已久。他定定凝望另外兩個傷口,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再次握緊小刀。

陸珣真的聽話了,既不動彈也不支聲。

倒是阿汀看得膽戰心驚,問他:“疼嗎?”

她曾經聽說過除腐肉的病例。病人無不是滿頭冷汗,哭爹喊娘的。甚至有一位嚴肅刻板的三十五歲大叔當場落淚,寧願在過程中昏厥。

陸珣卻只是盯著她,眼眸危險地眯著,仿佛提防腳下出現的新一個陷阱。

“再忍一下。”

她說:“很快就會好的。”

很快,傷口長好,鐵鏈剪斷,你又是特立獨行的山林中的陸珣,變回自由自在的陸珣。

陸珣隱隱在阿汀眼中讀到這層意思。

這是村子裏第一個要給他自由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只的小糯米團子,膽敢向他承諾自由。

陸珣的目光在她面上狠狠地遊走,指尖繃緊,猛地拽住她的衣角,把她拽向自己。

“別亂動。”

宋於秋再次扣嚴他的手腕,阻攔他的企圖。

陸珣破天荒地哼了一聲,忽然感到有什麽暖暖的。低頭看去,那是阿汀輕輕握住他的指尖。

他又看她,她朝他友善地一笑。

這古怪的小東西。

陸珣冷冷地收回目光。

腐肉去盡,消毒上藥,最後塗上馬齒莧草汁,迅速在傷口處結出一層薄膜。外力撕不去,但過兩天會自動脫落。

傷疤的處理到此為止了。

阿汀趁機把樓梯下鋪著的舊衣服挪開。抹布浸水擦擦細細,再蓋上一層幹凈幹燥的舊床單,這臟兮兮的窩煥然一新,黑貓自角落跑過來,心滿意足地打個滾兒。

趁著宋於秋的分神,陸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束縛。手腳並用地除去木質面具,狠狠摔到一邊去。

他拱著脊背步步後退,退回到陰暗裏,一雙純粹的琥珀色眼睛,漂亮又冷傲。

六親不認。

這個眼神讓阿汀明白,他終究是生氣了。

他們的關系退回去,還是不懷好意的小姑娘和野蠻生長的動物,沒有友誼。

阿汀只能保證:“再等七天,你不生病就可以回到山上去了。”

尾音軟軟的,半點威懾力沒有。

陸珣偏頭,背對著她躺下去,不理她。

和不痛快的小孩一樣。

陸珣家門口多了一個紅磚搭建的小灶。上頭架著灰撲撲的小瓦罐,下頭塞著細碎的稻稈,正好拿來燉中藥。

阿汀眉目歡喜,轉頭看見宋於秋坐在家門口的坑窪石階上,仰頭望著湛藍色的天空。他精瘦小麥色的手臂上,添了幾道鮮長疤,凝著幾滴血珠。

不消問,當然是陸珣造成的。

阿汀在他身旁坐下,將剩余的草藥汁水抹上去,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爸爸對不起。”

宋於秋沒說什麽。

於是阿汀也安靜下來,細細塗抹著傷口,無意間發現他的左手,只有四根自然垂下的手指。本該存在小指頭不見了,剩下一個隱約的突起。

察覺阿汀的視線,宋於秋快速把手抽了回去。

“什麽時候換藥?”他轉移話題。

“明晚……”

他沉沉應了一聲:“我去工廠了。”

阿汀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沒能打破沙鍋,問出一句‘你的手怎麽了’。

這個家裏好像藏著了不得的秘密。

阿汀捧著臉,期望有一天能親耳聽到這個秘密。或許那樣,才代表著她真正的融入。

上藥和服藥是兩碼子事。

本草碾磨加清水,文火的溫度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細細灼燒著傳熱均勻的瓦罐。清苦的味道漸漸溢出,清水漸漸變色。過濾雜質後,余下近乎黑色的濃稠藥汁。

阿汀輕手輕腳地走進房屋,昏昏欲睡的黑貓立即對她喵喵叫,暴露她的行蹤。

陸珣醒來了,對她兇兇的齜牙,仿佛在說:你這個小叛徒,休想再趁我心軟靠近我。

遠對著白森的牙齒,阿汀有點兒吃驚,腦瓜子裏想得竟然是:牙齒白白凈凈,看樣子有在好好的刷牙。

真正的貓做不出這樣的舉動,注重清潔牙齒的怪物,應該也不多見。

所以他是活生生的人呀。

阿汀再走兩步,石頭丟過來了。

這回沒多大效用,她仍然頑固地靠近。

石頭接二連三地落在腳邊,始終沒有碰到本體分毫。

陸珣很奇怪的發覺,她不那麽怕他的傷害。他好像也不那麽忍心,真用石頭劃破她白嫩的皮肉了。

不過還是僵局。

他嚇唬不走她,她也馴服不了他。半碗苦澀的湯藥,他只嗅了兩下,直接扭過頭去給她看後腦勺。

阿汀回家拿來水煮蛋,和他談判:“你把藥喝掉,我給你一個水煮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