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狽少年

阿汀隔著長長的距離,與狼狽的少年對視。

好瘦。如瀕死的野獸一般伏在地面上,延展出來的四肢滿是傷痕,鮮血淋漓。頭發短短的,仿佛刺猬的脊背,依稀瞧見狹長的口子,七橫八歪劃破額角。

他一動不動,眼眸微微眯起,兇光畢露。

這個刹那,阿汀想起街角遭受過虐待的貓。

想起它根根分明的肋骨,鋒利的爪牙和金黃色的豎瞳;想起自己被咬過的手腕,鄰居姐姐的創可貼;以及外公著急的跳腳,痛罵那只野貓不知好歹的光景。

想起深深的海,動物園裏被困住的萬獸之王。

前世無數的光怪陸離劃過頭腦,阿汀輕輕抿起唇角。溫軟的眼眸黯淡下來,微微泛著酸。

“小怪物醒了?!”

闖入者的聲音太過突然,阿汀腳尖踉蹌,差點摔下去。小心翼翼地穩住重心,她又看見剛才的短發女孩。眉眼濃重,帶著少見的英氣。

阿汀看王君的時候,王君也在打量她。

六月的日光打磨少女圓潤的肩線,照得她晶瑩剔透,白得近乎透明。阿汀把烏黑柔順的頭發綁成低低的馬尾,當她轉動面龐,三千發絲在空中悠悠打個轉兒,有種說不出的靈動感。

陌生的一個阿汀!

王君呆看半晌,扭頭就跑。

阿汀看著她的背影,指尖搭在粗糙不平的通風口。稀裏糊塗的回頭,定睛再去找,卻怎麽也找不著,那雙又漂亮又厲害的琥珀色眼睛了。

他好像在睡覺,側躺,脊背蜷縮。

外頭的陽光這樣盛,照得一方塵土細碎飛揚,照不亮他。

“你好。”

他不搭理她的,連眼角都不屑給。

阿汀想了想,軟聲說:“我是阿汀。”

還是不理。

阿汀睜著兩只水靈靈的眼睛,臉上沒有任何的沮喪。她只是看著那團冷漠的輪廓,非常安靜的看著,大有守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喵。”

一只通體漆黑的長毛貓,如出一轍的眼睛顏色。

它躍下高台,邁著輕巧的小步來到人的身邊,半個軀體臥下來,腦袋枕在前肢上,垂下毛茸茸的大尾巴。黑貓送阿汀一個倨傲至極的眼神,然後依偎著少年沉沉睡去。

明與暗,人與貓,所有景物與意象交織,造就一個寧靜又詭異的夏日午後。不允許外來者打擾的模樣。

阿汀轉身離開他們,回到井邊打水。

她們家住的是老瓦房,外頭潦草塗一層漆。

進門擺著八仙桌八角椅,左邊是土灶,滿地的木屑媒灰。裏頭擺著一張空板床,床上床下堆滿雜物。

房屋看著是兩層結構,由沒有扶梯的木質樓梯連接上下。不過二層的天花板很低,高度不超過一米六,稱之為閣樓更實在。

小小矮矮的閣樓硬是被分出兩間房。

外頭掛著粗布簾子,一張床一把椅一個大衣櫃和一個小雜物櫃而已。這是林雪春和宋玉秋的房間。

裏屋自然是阿汀的。床頭有小窗,透光性透氣性都不錯。地也寬敞,除了必備家具,另外設有木質的桌椅。

阿汀擰了抹布,沿著床頭床尾、窗台桌椅擦過去,將所有細小的汙垢,縫隙中的發絲和指甲屑一一除去。

沉悶的味道消去大半,房屋變得整齊幹凈,她心滿意足。坐在門口翻開書本,認真復習起八十年代的語數外和物化生。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天邊泛起一片富有層次的橙紅色。阿汀擡起腦袋,望見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驟然想起一件事:晚飯怎麽辦?

灶台上只有一顆雞蛋和半塊豆腐,鍋裏小半碗粥,上頭熱著幾塊紅薯。不必多問,雞蛋肯定是留給她補身體的,爸媽又打算吃紅薯豆腐。

這樣不對。

阿汀想把雞蛋和米飯都應該留給大人,但又知道,他們肯定不願意。

怎麽辦呢?

視線不經意落在門邊的小菜園子。

搭建好的木架子被茂盛的枝葉纏繞,不多不少七個絲瓜懸掛在空中,仿佛動畫片裏的葫蘆娃兄弟們。

林雪春臨走前說過,雞蛋不夠吃,就去摘兩根絲瓜。灶台下面還有兩顆土豆,水滾一遍,加點鹽也能當飯吃。

阿汀胃口不大,一頓早飯拆開兩頓吃,所以中午沒碰菜園子。反倒在傍晚時分伸出雙手,謹慎地托住瓜柄,稍稍用力一拉,懷裏頓時多了兩個成熟飽滿的絲瓜。

做菜之前先生火。

土灶像一面挖空的正方體,木塊鋪在中空地帶的最底層,間隙塞兩個煤塊。大把大把的稻稈鋪在上頭,半個火柴盒擺在小板凳旁邊。阿汀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全憑直覺劃了一根火柴,小心的地丟進去。

五秒十秒,沒動靜。

又劃一根火柴,確定火苗精神奕奕。這次鄭重其事地擺放在稻稈中,阿汀親眼目睹它忽然滅掉。

第三根火柴出盒,門邊偷窺的人終於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