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兩人都沒有說話,屋內死一般沉寂,唯有角落的銅漏壺點滴不絕,宛如檐角垂落的一束細雨,嘀嘀嗒嗒,叩人心頭。

宣和帝嘗試掙動被捆的手,死扣系得還挺緊,又動了下兩腿,很快被岑清秋以膝壓住。

“陛下為何不說話?難不成這披帛不止捆了您的手,還綁了您的舌不成?”

岑清秋捏著他兩頰,示威性地拍兩下,啪啪,脆聲響。

宣和帝輕笑。

普天之下,也就這麽一個,敢如此藐視皇權,將他這個皇帝當猴耍。可有什麽法子呢?她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大多半還是自己慣出來的。

都已經這樣了,他也只能繼續慣下去。

“秋兒可曾讀過《鄭伯克段於鄢》?”

岑清秋斂眉不語。

宣和帝捏著她的發梢,細細撚揉,氣定神閑道:“鄭莊公為奪國君之位,故意縱其弟,誘使他愈發驕橫無度,待到天時地利人和之際,再一句擊潰。正所謂‘欲殺之,先捧之’。”

因臉頰還被岑清秋捏在手中,他聲音有些古怪,但依舊如清泉般悅耳。

岑清秋指尖有一瞬松動,很快又捏緊。

“那陛下這是打算‘殺’誰?是王太妃,還是您的寶貝五兒子?”

宣和帝掀起眼簾睨她,無奈地嘆口氣,捏著她的發梢往她鼻上一掃,“我只有一個寶貝,可惜寶貝本人卻一直假裝不知道。”

“嘁。”

岑清秋拍開他的手,眼中一副不稀罕的神色,嘴角卻幾不可見地勾了下。

宣和帝知她還未盡信,也不急不惱,耐著性子繼續解釋。

“於大鄴而言,北戎是一勁敵,但有臭小子在,這些暫且還不足為懼。最痛疼的,還是南邊的夜秦。眼下有武英候在那鎮守,他們暫還不敢挑事,但誰也難保,將來不會出事。”

“王家那一大家子人品行雖都不怎麽樣,但就論帥才,眼下咱們大鄴還真離不開武英候。你應當也舍不得,讓臭小子一面盯著北戎,一面又要忙夜秦吧?”

岑清秋唇瓣翕動,說不出話。

這人總是這樣,一眼就能看穿她全部心思。她本來占著理的,說到最後,卻成了她沒理。

“好好好,陛下是明君,是聖主,心系國家,顧全大局。是臣妾這個小女子心胸狹隘,沒能體諒您的良苦用心。臣妾這就松開您的手腳,給您賠禮道歉。”

她冷聲一哂,不情不願地從他身上挪下,伸手去解他腕間的披帛。

手才伸到一半,腰肢忽然一緊,眼前景象天旋地轉,等她回過勁來,人已經被宣和帝反身壓住。

“我不要你體諒,就想這樣被你捆在這一輩子。”

宣和帝湊到她耳畔呢喃、耍賴。

龍涎香淡淡,混著他溫熱的鼻息,漫拂在頸間。

岑清秋不能自已地紅了臉,縮起脖子,銅漏壺的滴水聲,好像也比剛才更快了些。

卻還是推著他肩膀,哼聲道:“不要,走開!”

宣和帝輕笑,“好,我走。”邊說邊慢吞吞地撐起身子,同她隔開些距離,凝神端詳她,不動了。

“待日後,我尋到合適的人選,代替武英候鎮守雲南,我便立馬扳倒王家,讓王太妃跪在你面前,同你道歉,可好?”

夜幕中,他笑眼裏湛開細碎的星光,緩緩朝她靠近。

月色繪出他下頜流暢俊逸的線條,仿佛一截浸潤在水中的玉石,聲音篤定,如同誓言。

岑清秋像是被蠱惑,下意識仰面要迎,但一想起早間被王太妃取笑時的委屈,心驀地一沉,唇瓣即將接觸的刹那,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起身下床。

半天尋不到繡鞋,索性赤著腳走,左右屋裏地龍燒得夠旺,凍不著。

宣和帝擺開“大”字,茫然在褥子上攤了會兒,又好氣又好笑,跟著要下床,手卻還綁著動彈不得。

他捏著眉心,悶悶吐出口氣,語氣頗為無奈,“又怎的了?”

岑清秋全當沒看見,隨手取了木施上的氅衣披在身上,掩住旖旎風光,捋了捋發髻,側過半張嬌面,皮笑肉不笑地回。

“陛下不是讓臣妾等嗎?那臣妾也請陛下等等,等陛下哪天尋到合適的人選,代替武英候,再來這長華宮中尋臣妾也不遲。”

宣和帝眉梢一抽,身子裏的火徹底冷下,“秋兒,你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不講道理?

岑清秋眼尾輕俏地一揚,才系好的氅衣系帶又“嘩嘩”被她自己解開,她翩躚回到床邊,假意調弄衣襟,嫣紅丹蔻點著冰肌,半片雪色掩在縐紗下,如玉鎖骨若隱若現,越發誘人。

妖精。

宣和帝喉微澀,腦海裏緩緩閃過這兩字,盯著那抹白,腔子裏才剛冷卻的火苗又“呼呼”竄騰起來,咳嗽一聲,調開視線,假裝不在意。

腰身微微壓彎後縮,宛如一張滿拉的弓,沉默片刻,猛然發力彈出,掄臂欲撈那撚柳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