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長華宮倒是一如既往的奢華冷清。

一路行來,夾道兩邊覆著厚厚的一層雪,只有零星幾個宮人內侍在“吭哧吭哧”地賣力鏟雪。

顧蘅雖好久沒來長華宮,但關於皇後娘娘的傳聞卻沒少聽,好奇之余,更多的是忐忑,遂緊挨著顧慈走,不敢四處亂看。

顧慈比她好不到哪去,手心控制不住“嘩啦”直淌汗,礙於太子妃的身份,不可露怯,這才強撐著挺直腰背,在前頭帶路。

說來也有趣,小時候姐妹倆在宮裏小住半年,顧慈膽小,萬事都是顧蘅擋在她前頭,如今長大了,反倒調了個個兒。

堂屋內地龍燒得正旺,半人高的錯金螭獸大熏爐端居正中,裊裊吐出香煙,熱鬧成片。

岑清秋剛送走各宮過來請安的妃嬪,正側臥在美人榻上看書。

她腰上蓋一張雪白的毛氈,底下探出點白嫩足尖,甲蓋點著丹蔻,宛如一對靜靜窩在雪地裏的白兔,華貴又不失嬌俏。

姐妹倆入內,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兩人昨夜都“傷亡慘重”,屈膝時,雖努力遮掩,可動作還是不大自然。

岑清秋目光越過紙頁邊沿,淡淡投到兩人身上,哼笑一聲,看向秦桑。

秦桑心領神會,招呼人賜座,又親自扶兩位新婦坐下,趁沒人注意時,悄悄從袖子裏摸出兩個瓷瓶,分別塞到她們手中。

顧慈和顧蘅面面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

秦桑輕咳,湊到姐妹倆中間,低聲道:“這是皇後娘娘賜給兩位的膏藥,抹上後,不出兩個時辰就能消腫。”

消?腫?

顧蘅還有點懵懂,顧慈已經反應過來,臉頰蹭的燒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偷偷打量岑清秋的臉色,心跳如鼓。

到底是沒瞞過去。

新婚第一夜就鬧成這樣,連請安都遲了,陛下雖沒說什麽,可皇後娘娘素來治下甚嚴,她心裏頭會不會有微詞?

她不願給皇後娘娘留下壞印象,攥緊瓶子,盡量用最平靜地語氣道:“多謝皇後娘娘關心。”

岑清秋合上書卷,漫不經心地回:“成了親,那就是一家人,沒必要謝來謝去。早日給太子綿延子嗣,開枝散葉,就是對本宮最大的感謝了。”

不僅沒擺半點架子,語氣透出幾分可親。

顧慈心內稍安,臉頰卻“呼”的一下,更熱了。

以前,她只想著嫁給戚北落,孩子的事倒還真沒考慮過,冷不丁被提起,她心底還真生出點期待來。

她和戚北落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的?老天保佑,可別跟他一樣呆頭呆腦的。

此時剛好是午膳時間,岑清秋看了眼天色,讓姐妹倆留下一道用膳。

秦桑得了吩咐,轉身去小廚房命人準備,外頭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個小宮人。

“皇後娘娘,宜蘭宮裏的那位打發人過來,說是她那裏備了幾樣時新小菜,請太子妃和奚二夫人過去,一道用午膳。”

顧慈猛地捏緊手,兩道細細的眉毛往中間擠,大好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王太妃請她能有什麽好事?左不過又是一場鴻門宴。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誰讓人家是長輩,就連陛下都要給她幾分薄面,更何況是自己?

姐妹倆齊齊嘆氣,起身預備告辭,岑清秋突然道:“既是太妃的邀請,正巧,本宮最近吃膩了這長華宮裏的小廚房,就借你們的光,一道過去嘗個鮮兒。”

顧慈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長華宮小廚房裏頭的廚子,那都是陛下從禦膳房精挑細選出來,手藝最拔尖的幾人。有回戚北落想從裏頭挖人,塞去顧家,不僅沒成功,還被陛下狠狠教訓了一番。

若是皇後娘娘連他們的手藝都看不上,那宜蘭宮的那些歪瓜裂棗,就更不用提了。

她之所以會這麽說,實則是怕她們過去挨欺負,想給她們撐腰吧?

顧慈懸著的心慢慢放下,低頭再看膏藥瓶,心底生出緩緩流淌過一陣暖意,將適才那點慌亂沖散。

皇後娘娘她呀,其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就是嘴硬了些,跟某人一模一樣。

*

宜蘭宮。

今日天色不錯,大雪已歇,日頭高照,雪色曳著金芒,明晃晃地照漫進屋子。

王太妃坐在南窗底下,捏著細竹枝,邊曬太陽邊逗雀鳥。

三抹倩影踩著光毯,款款而來。附近的宮人們都被吸引過去,一時忘了手裏頭的活計。

王太妃眯眼瞧去,目光從顧蘅、岑清秋身上晃過,最後定在顧慈身上,瞳仁驟然縮緊。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縷金梅花紋樣的襖裙,下系大紅細褶綾裙,裊娜又不失靈動,連案頭一枝蔫了好幾日的剪梅,仿佛也因她的到來,忽而明艷生姿。

而那衣裳料子,正是內廷司近日急缺的雪緞。

她早早就打過招呼,將料子定下,前兒打發人去催的時候,那幾個蹭楞子的積年還信誓旦旦地說,料子一齊全,就先緊著她宜蘭宮,怎的現在穿在這死丫頭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