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蒹葭山莊回來後,顧慈便拉著顧蘅一道,窩在玉茗軒收拾東西。

瞧那日謝子鳴的架勢,應當不是第一次從東宮盜畫,借花獻佛。顧慈懷疑他過去送自己的東西也摻了水份,可她對戚北落的文墨知之甚少,只得讓顧蘅幫忙鑒看。

這一查還真叫她嚇一跳,這裏頭□□成墨寶竟都出自戚北落之手。

“姓謝的也真有趣,帝京城中書畫好手千萬,他怎就逮著殿下一人使勁吸血呢?”顧蘅不住咋舌。

顧慈撫著畫角被墨跡刻意掩蓋的落款,猜到裏頭的緣故。

贈人禮物,自然要投其所好。謝子鳴面上瞧著才華橫溢,實則就是個草包,就算讓他挑畫,也挑不到點上,前世她也是嫁去後才看穿他的假面。而戚北落剛好相反,知道她偏好什麽,也肯下功夫鉆研,唯獨不肯放下身段親手贈東西於她,這才叫人鉆了空子。

顧蘅卻不大贊同,“其實殿下……也不是什麽都沒送過……”

顧慈詫異看她,顧蘅低頭絞著手指,眼神飄忽,“就比如上回生辰,我贈你的那枚海棠步搖,還有上上回奚鶴卿給的嶺南紅犀角筆管,壽陽公主賞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最後深吸口氣道:“都是殿下借我們的名義,送給你的。”說完便如釋重負地呼出胸中之氣,一副終於解脫了的模樣。

顧慈眨眨眼,又眨眨眼,猛地回頭環視自己屋子。一桌一椅,一草一花,明明都是她見慣了的模樣,卻忽然好似不認識了似的。

他究竟在她身邊藏了多少驚喜,等她去發現啊!

越想臉越熱,顧慈緩緩擡手,捂住自己冒煙的面頰,仿佛屋子裏突然有了他的味道,心裏跟著滋滋沁蜜,又隱隱有些不安,透過五指張開的縫眺望窗外,秀眉一點點蹙起。

長空飛鳥橫渡,雲絮薄如蟬翼,淡淡地塗抹在蔚藍穹頂。多好的天呀,宜嫁娶,可賜婚的聖旨怎麽還沒下來?她記得,前世就是七夕後一日來的旨意,怎的到現在還沒動靜?到底哪裏出岔子了?

外頭響起腳步聲,顧慈瞿然起身,椅子被帶得“咯咯”搖晃。顧蘅嚇一跳,奇怪地看來,她赧然地扯了扯嘴角,若無其事地坐回去。

雲錦掀了簾子急赤白臉進來,拍著胸口大喘氣。顧慈手裏的帕子快被揪爛,實在等不及便先問道:“可是宮裏來人?”

雲錦生咽著幹澀的喉嚨,硬喘出一口氣,“是世子回來了,這會子已經到大堂,老太太讓兩位姑娘現在就過去。”

她口中的世子,便是姐妹倆的胞弟顧飛卿,今年剛滿十歲,因聰穎悟性高,去歲拜入白衣山人門下,隨他四處雲遊求學,甚少歸家。今日竟突然回了,眾人無不意外,也難怪雲錦會如此激動。

姐妹倆迫不及待趕去大堂,顧老太太和裴氏已摟著顧飛卿敘起話,三人眼眶皆紅。

玉面小郎君,五官生得極有靈氣,出門磨練一年,個頭沒怎麽竄高,言行舉止卻跟個小大人似的。只臉上的嬰兒肥還在,刻意板起臉,更襯出幾分稚氣可愛。

瞧見姐妹倆,他忙跳下椅子噠噠跑去,捧出一雙肉嘟嘟的小手,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給兩位姐姐請安。”

顧蘅像只雀鳥,歡喜地繞著他轉,捧起他的臉吧唧親了口。

顧飛卿一愣,小圓臉紅彤彤,靦腆地垂首撓後腦勺,方才的嚴肅全去了爪哇國,忽想起什麽,從懷裏摸出封信,遞給顧慈。

“二姐姐,這是師父托我轉交給你的。就上回離京前二姐姐提出的疑問,師父在信中給了詳實回答,我也試著添了幾筆自己的看法,跟師父自然是沒得比,也不知能不能幫到二姐姐。”

“那二姐姐就先謝過卿兒了。”顧慈兩眼濕紅,親昵地揉他腦袋,手控制不住發抖。

白衣山人是當世第一鴻儒,桃李遍天下,所教學生大半都成了朝中肱骨。可他本人卻不喜廟堂,只追求閑雲野鶴的生活。

普天學子皆以能拜入他門下為榮,哪怕只是在墻外偷聽一兩句,也勝讀十年書。可他眼光卻極高,去年在京逗留時,連陛下的邀約都敢推拒,除了收下顧飛卿外,也只肯垂青眼,和戚北落促膝暢談過。

可眾人不知的是,顧慈也曾受教於他,只是礙於女子的身份沒能正式拜師。沒想到時隔一年,他老人家竟還記得自己,而更讓顧慈激動的是,此生還能再見到弟弟。

前世,顧飛卿原本前途無量,卻被人帶入歧途,終日流連賭坊花街,染了一身臟病,最後竟死在了她前頭。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

“我才剛抄完佛經,從佛堂裏出來。聽說三弟弟回了,就急急忙忙趕來,可是遲了?”

聲到人到,葉蓁蓁笑盈盈跨進門來,向顧老太太和裴氏福過禮後,便繞到顧飛卿身邊,熟稔地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時不時掩面掉幾滴淚疙瘩,仿佛她才是顧飛卿的親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