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巧,竟能在這遇見兩位妹妹。”謝子鳴抖落袖間蘆花,信步走來。綾繚隨步履翩翩開闔,頗有登雲從風之態。

他先朝顧蘅頷首,轉向顧慈,眼中驚艷毫不遮掩,視線再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聽聞慈兒前些時日從閣樓上摔下來了?摔得可重,身子可大安?”

潮汐聲遠遠近近,將過去的一幕幕推至腦海。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謝子鳴看重的,都只是顧家的權勢和她的皮囊,何曾真正關心過她?

顧慈清潤的杏眼蓬起慍氣,倘若眼神能殺人,這會子謝子鳴已死了數百回。

謝子鳴只當她是小女兒嬌羞,越發親昵地伸手摸她頭。

顧慈側頭躲開,鄙夷地瞪去一眼,拉著顧蘅往回走,不欲糾纏。她今日是來尋戚北落求和的,可不能叫這人毀了!

謝子鳴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神色疑惑。這幾日,他一直沒等來葉蓁蓁的消息,心裏焦急,這才決定走一趟。好不容易煮熟的鴨子,可不能讓它飛咯。

定了定氣,謝子鳴攔住她們,溫笑道:“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妥,惹慈兒生氣了?正好,我今日帶來一幅《雪溪圖》,是我閑暇時臨摹的。慈兒喜王維的畫,如今真跡是再難尋到,若慈兒不嫌,就收下這畫,算作是我對慈兒的一點補償。”

說著,他便摸出畫卷,雙手平托奉至顧慈面前。

正好此時,戚北落和奚鶴卿一道走來。

夜幕沉沉,燈火闌珊。戚北落面上雖辨不清神色,然周身凜冽氣場,能讓人在大夏天凍出一身毛栗。

奚鶴卿托臂打趣,“《雪溪圖》筆法精妙,乃王維作品中最難臨摹的畫作之一,便是當朝國手,也難繪其中精髓,世子有心了。”

謝子鳴忙擺手,“雕蟲小技,不足掛齒。”看向顧慈,眼中柔情似水,“只要慈兒喜歡,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下來。”

顧蘅磨著後槽牙,忍無可忍,“慈兒慈兒,慈兒也是你叫的!”

謝子鳴臉上不見半分怒色,反而笑得愈發謙和,“顧姑娘教訓的是,令妹的名諱,私底下說說便可,大庭廣眾下還是該注意些,喚得太親,恐損顧二姑娘閨中清譽。”

顧慈緩緩攥緊拳。

這話說得可真漂亮,既維護了他端方正派的君子形象,又暗示他與自己私交甚密,簡直不要臉!

目光忐忑地轉向戚北落。

月色涳濛,照亮他半邊臉,無波無瀾;另半邊則隱在暗處,眸底似打翻的濃墨,黑沉得叫人害怕。袖子一甩,轉身就走,身影落寞委屈,與前世如出一轍。

奚鶴卿深瞧她一眼,亦失望離開。

顧慈胸口好似被重錘狠狠碾了下,染著丹蔻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難道這輩子也要就這麽錯過?

“可是哪裏不舒服?”謝子鳴假惺惺地伸手,探她額頭溫度。

啪!顧慈毫不客氣地拍開他,“謝世子剛才說的話,讓我好生糊塗。何為私底下叫叫?你我二人私下裏何曾見過?我記性不好,還請世子明示。”

玉面顛倒眾生,聲音不卑不亢。眾人皆怔住。

顧蘅掐了把自己的臉蛋,疼得嘶了聲。奚鶴卿抱胸站定,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

戚北落逐漸止步,偏過頭,深邃鳳眼微眯,幽暗中迸出一束光。

謝子鳴手還辣辣地疼,望著顧慈冷若冰霜的眉眼,愣住。

私下往來自然是沒有的,至多也就通過葉蓁蓁遞幾句話。他不過是想氣氣戚北落,好攪黃東宮和顧家的婚事。哪知顧慈竟會出口駁他,且還問得這麽直接?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軟包子麽?

他勉強扯起個笑,“慈兒貴人多忘事,你我私下裏是有過數面之緣。大庭廣眾的,不好說這個,你若真不記得,可以去問葉表妹,每次她都在的。”

顧慈冷笑,“這就更奇了,我每次都同姐姐一塊出門,從未和表妹單獨出去過,你怎讓我去問她,而不是問我姐姐?更何況……”

“我家表妹身份特殊,只有顧家自己人會喚她‘表妹’,旁人都只稱她‘葉姑娘’,怎的到世子口中,就親切至斯?”

謝子鳴脫口而出:“大家到定國公府上做客,不都是這麽喚的?”

顧慈眼風掃來,他頓覺失言。他從未到顧家做過客,怎會知道這些,不是不打自招麽?

“謝世子還真是,比我還了解顧家。”顧慈盈盈一笑,天真無害。

謝子鳴汗如雨下,“慈兒,你、你聽我解釋……”

“是世子聽不懂人話?還是我沒說清楚?”顧慈語氣陡轉直下,“你我二人從未有過任何瓜葛,你還喚我名諱,毀我聲譽,可是欺我顧家沒人?”

“顧家沒人,東宮還有人。”

一聲才落定,另一聲就鏗鏘接上。

身旁多了個人,同她並肩而立,高大身影籠蓋住她嬌小的身子,霸道又溫柔。顧慈嬌羞垂首,安心窩在他羽翼下,飄搖的心終於有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