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

蘇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她記下了暗精靈所指示的位置,離開了這個賽場,心情忐忑不安地穿梭在要塞曲折的石板路上。

經過某個岔路口的轉彎處時,一個倚在墻上的男人拉住了她。

那人看上去受了很嚴重的傷,胸腹部位傷痕縱橫交錯,一道最嚴重的刀傷幾乎撕開了腹腔,衣服上全是血跡。

蘇玟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些恐怖的傷口,試著甩掉對方的手,“……先生?”

男人慢慢地低下頭,淩亂的黑發裏腥紅的眼睛閃著詭譎的光,他擡起女孩的手腕,張開嘴露出了尖銳的犬齒。

一個血族。

“嘖,看那個家夥。”

“……他已經失去了捕獵魔獸的能力而轉為襲擊一個沒成年的人類——或者是混血的精靈。”

“我為他感到羞恥,這比輸了比賽還要惡心。”

幾個血族從附近的賽場裏出來,經過時看到這一幕,諷刺了幾句之後,看都不願多看一眼就離開了。

那個人顯然是聽到了這些話,頓時像是受了刺激,眼睛紅得如同要滴血,神情越發猙獰,眼見著就要一口咬下去。

蘇玟從沒有覺得血族是無害的生物。

在上個紀元的諾恩帝國,一個偽裝成人類的血族少女嫁給了一個領主,城堡裏的數百號人一夕之間悉數死亡,身體幹枯形容恐怖,這件事不僅被史書記載,也在各種詩歌和恐怖故事裏流傳,西大陸的孩子們對吸血鬼的最初印象就是來源於此。

此時此刻,她處在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裏。

哪怕對方的本意大概是吸血回復體力,不過,看現在的情況,他絕對不會因為珍惜另一個人的生命而去控制自己。

小姑娘的視線越過那個血族男人的肩膀,望向後面的街道,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閣下,快救我!”

——閣下這樣的稱呼並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擁有的。

在西大陸這象征著貴族和高級的聖職者們,在東大陸這稱呼意味著實力強悍的高等階戰士、有時甚至代表著半神以上的身份。

尤其是她這句話是用惡魔語喊出來的。

血族愣了一下,疑惑地回過頭去,抓住女孩手腕的力道松懈下來。

蘇玟用盡全力抽出自己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向這條過道所通往的賽場。

背後的血族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很快追了過來。

周圍不時有人經過,對這一幕要麽熟視無睹,要麽一臉諷刺,總之並沒有任何人想要做出任何事,他們為這種行為感到羞恥,是因為他們認為強者理應挑戰更強的人,而不是追逐弱者。

他們也並不真的在乎那個女孩的死活。

一般人肯定不可能跑過一個成年的血族,然而現在情況不同,那家夥受傷太嚴重了,如果再沒有血液補充,可能就要被迫陷入沉睡。

蘇玟慌不擇路地沖進了賽場。

她本來想趁著這裏人多找個地方躲起來,畢竟在這些人高馬大的黑暗種族中間,這真的相當容易——

然後她發現自己走錯了。

這條路居然莫名其妙地很長,她向前狂奔時看到了半開的閘門,那道鐵欄交錯的沉重金屬門,正從上方緩緩落下。

閘門下面那些嶙峋的尖刺上斑斑血跡幹涸成黑色,這條走廊裏越往前墻壁上血跡也越多。

她咬著牙壓低身體撲向沙地,從慢慢降落的閘門下方貼著地皮滾了過去,站起身後拍掉了臉上和衣服上的土。

那道閘門終於完全落下,隔開了她和面目猙獰的血族,那個男人抓著閘門的柵欄嘶吼著,用惡魔語發出一串一串的咒罵。

蘇玟已經沒時間去管他了。

她舉目四望,發現自己處在這個賽場的入口,注意是比賽者的入口,那道閘門正是他們出場的地方,周圍是層層升高的觀眾區域,無數的獸人士兵居高臨下地看了過來。

最下方的圍墻上飛濺著數不清的血跡,甚至還有些紅白交加的不明液體,一只斷掉的手臂就在她腳邊五尺開外的位置,看上去大概就是不久前發生的戰鬥。

下一秒,這賽場上所有的觀眾全都嚎叫起來。

在這震耳欲聾的吼叫聲裏,蘇玟聽到背後的閘門再次被緩緩拉開了,齒輪的摩擦聲像是死亡的喪鐘,閘門緩慢地向上移動,血族還在門前,利爪急不可耐地抓撓著金屬欄杆。

完了。

他們認為自己想和這個血族決鬥,或者說他們認為自己應該這麽做——反正無論如何,她和這個失智的血族,就像圍場裏的困獸,只能在這方寸之地不死不休。

好吧,其實這個賽場還挺大的。

蘇玟隱約有些明白莉莎之前為什麽詢問自己想看怎樣的比賽了。

這些賽場之間都有所區別,譬如沙土地面和黑鋼石地面,觀眾們也是如此,比如嘶吼咆哮的獸人,以及大部分時候安安靜靜的暗精靈——她的目光從地面上的斷手劃過,又望向紛紛從座位上起身高呼的觀眾們,他們有些人甚至舉起了武器,還有些人用劍刃敲打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