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藥汁順著喉線流下去,嗆得寧嬈撫住胸口直咳嗽。

這一咳嗽,倒把黏在舌苔上那藥的苦味激得泛上許多,極苦極澀,縈然散開,連舌頭都有些發麻。

江璃又捏住寧嬈的下頜,給她往嘴裏送了一顆桃脯。

寧嬈懵懵地砸吧了幾下,品出些清涼甜意,幽幽怨怨地瞥了江璃一眼,默不作聲地拉過被衾躺下。

眨巴眼,歪頭看向坐在榻邊的江璃:“我是不是睡一覺就能都想起來了?”

江璃斂眉思索片刻,不十分確定:“興許吧。”

興許?

那你還灌得那麽幹脆利落!

寧嬈癟了癟嘴,目光流露出不滿。

江璃察覺到,耐心地解釋:“這又不是靈丹妙藥,喝下去立馬就管用。太醫只說可解惑心毒,又驗過對身體沒有大的傷害,所以才給你服下。”

寧嬈將雙手交疊,平放於胸前,有些忐忑。

“那……我睡了?”

江璃和緩一笑,將手覆在她的上面,聲線溫柔:“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話音甫落,幔帳外探進來一個腦袋,笑容甜甜,聲音柔煦。

“我也一直在。”

是江偃。

他擡起小手朝寧嬈搖了搖,察覺到江璃不滿的視線,訕訕地收回來,不情不願地把腦袋縮回了幔帳外。

寧嬈那忐忑的心安了許多,如儀式一般,雙手攏著被衾,鄭重地閉上了眼。

……

嘉業二十五年

夢中又回到了臥薪塢。

這地方四面環山,地勢陡峻,又是隱在梅林翠嶺之中的凹谷,大多雲梁人躲避於此,連官府都發現不了,寧嬈一個出門就識不得方向的閨閣小姐,在一群人的看護下,更別提能跑出去了。

她被關在廂房裏,孟淮竹每天來找她談一次話。

談話內容無外乎——

“你是雲梁公主,你對雲梁有責任,如今國破家亡,怎能坐視不理?”

“雲梁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正需你去拯救,你怎能如此冷漠?”

都是一些廢話。

她還沒從‘自己的爹娘不是親爹娘,自己的親爹是雲梁國主’這個事實裏走出來,就讓她接受這麽一大堆道理,她能不冷漠嗎?

她不光冷漠,還面癱,不管面對孟淮竹還是陳宣若,都是一副冷淡清沉的表情。

這樣過了幾天,約莫是除夕,因臥薪塢裏的夥食突然好了起來。

炒菜心裏能扒拉出來點肉,湯羹裏還能見點油花,她吃了兩口,只覺依舊寡淡無味,沒什麽意思地把筷箸放了回去。

負責照顧她的老婆婆進來收拾碗筷,見飯菜羹湯幾乎還是原樣,只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默默地把東西收拾了出去。

因這老婆婆缺了一支胳膊,腿腳又不太靈敏,收拾起來很是吃力,最後寧嬈看不過去,起來幫著她。

“公主,你別做這些,婆婆自己能幹了,你是金枝玉葉,歇著吧。”老婆婆一邊說,一邊把她的手推開。

寧嬈有些郁悶,撓了撓自己的頭,道:“別叫我公主,叫我阿嬈,我姓寧,大名寧嬈。”

一向和藹可親的婆婆突然變了臉色,七分凝重,三分譴責地說:“不,你姓孟,你是雲梁公主孟淮雪,你的父親是雲梁國主孟浮笙,你怎麽能不認自己的祖宗姓氏?”

寧嬈怔怔地看了她一陣兒,朝她擺了擺手,頹然道:“好了,婆婆,你收拾好了就出去吧,來來回回就這幾句,我耳朵都快起繭了……”

婆婆吃力地單臂端起漆盤,望著她,欲言又止。

但終歸只是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去。

沒過多久,孟淮竹和陳宣若進來了。

孟淮竹今天倒是沒為難她,也沒對她說教,只是目光復雜地盯著她看了一陣兒,道:“我給寧輝去信兒了,他過一會兒就來接你。”

寧嬈一愣,心中溢上狂喜,但轉念一想,又有些提防地看著孟淮竹:“你會這麽好心?”

孟淮竹沒好氣道:“我勸不住你,還關著你幹什麽?你在這兒住了幾天,膳食都要給你最好的,都快把我們吃窮了。”

寧嬈瞠目:“那個清炒菜心和黃面團就是最好的?你們這日子過得也太……”她覷到孟淮竹不友善的臉色,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果然,她唇角一勾,滿是譏諷道:“我們可比不了你這官家小姐,錦衣玉食的,大魏對雲梁遺民喊打喊殺,不能經商不能科舉,連在長安露面都有可能會被官兵帶走,關押、驅逐,能有這些吃食已是不易。”

寧嬈訕訕地坐下,向後挪了挪,道:“那你何必繼續待在長安?大魏律法如此,非奴籍雲梁人不得居留長安和洛陽,你們走了不就行了?”

“走?”孟淮竹譏誚道:“你以為離開了長安和洛陽,雲梁人就有活路了?不能科舉,不能經商,那就只能耕種。可連日夜勞作從地裏扒幾分辛苦錢,都要繳比魏人多三倍的賦稅,三倍!辛辛苦苦種的糧食,連米湯都喝不了幾碗,就要全交給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