擄人(二更)

崔公公守在沈府門前, 見陛下久不出來, 也不知在裏面做些什麽, 難免有些心焦, 眼見時辰不早了, 天邊刺目的太陽也開始西沉, 樹影越來越長,天地漸漸褪色, 雲霞也染上了一層紅色, 崔公公吩咐身邊侍衛道:“你快進去催促一下陛下, 時辰不早了, 最好趕在日暮之前回宮。”

話音剛落下,便見門內一少年滿懷怒意地快步走了出來,崔公公心底一個咯噔,連忙上前道:“陛下, 現在可是直接回宮?”

“回宮!”

商姒跨上了馬車,落簾坐下, 重重闔目, 因為生氣,臉色微微泛紅。

車夫一揚馬鞭, 馬車還是調轉方向, 往皇宮駛去, 商姒此刻才勉強冷靜下來,伸出掩在袖中的右手,掌心指痕清晰可見。

眼波微晃, 眸底黯然,唇角不由溢出冷笑。

沈熙還擔心她,可他自己又在做什麽?

當初王赟勢大,他便投王赟,如今遲聿把持長安,手握大權,他上回便去在殿中與遲聿單獨說話,若說他沈熙這回與遲聿沒有瓜葛,她是萬萬不信的。

他又憑什麽還用那種語氣說她?!

枉他父親沈恪清廉正直,一身鐵骨錚錚,他卻趨勢行事,與之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便也罷了,他沈熙才幹自幼就非比尋常,放在何處都是一柄殺人的利劍,焉知他如今又有什麽打算?會否將她的女兒身捅出去,又與她是敵是友?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她與他,就沒有完全相處愉快的時刻!

商姒不由得想起曾經,十二歲的沈熙舉止不凡,落落大方,天生一顆七巧玲瓏心,她那時坐在禦輦之中,頻頻看向下面光風霽月的他,暗道這少年仿佛天生光芒萬丈,將來定然也是人中龍鳳,誰知,王赟卻指著他對她笑道:“陛下,這是沈家的大公子,聰穎不凡,文武兼備,讓他做你的伴讀如何?”

沒有想到,哪怕是外表如此秀雅的少年,也不過是趨炎附勢之流。

那一瞬間,她看著他的目光裏便夾帶了一絲嫌惡。

那少年聽見這話,擡頭朝王赟討好一笑,看似乖巧萬分,卻不多看商姒一眼。

仿佛沒有將這傀儡天子放在眼裏。

自此後,沈家大郎,人前風姿俊美,談笑風流,從容淡靜,殊不知人後的他,屢次逼近了年少氣盛的她,冷言威脅道:“陛下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否則臣便將此事告知攝政王,屆時陛下又想被攝政王懲罰麽?”

他親眼目睹了她的不堪,可以十分準確地抓到她的痛處,見她屢屢違抗攝政王,被軟禁,被逼迫,被殺盡身邊人,他永遠都冷眼旁觀。

想到過去,商姒臉色轉陰,右手慢慢握緊,指甲重新陷入掌心,將那清晰的紅色指痕刺得更深幾分。

沈熙到底是敵不是友,幸好遲聿知曉她是女兒身,將來若事情敗露,再殺沈熙不遲。

商姒正沉思著,馬車卻驀地急停,商姒差點不穩,手微微撐上車壁。

她皺眉問道:“怎麽了?”

外面靜了半晌,才傳來崔公公惶恐的聲音,“陛下,是……”他話還未說完,便被一清脆少年聲冷然打斷,“末將遲陵,求見陛下。”

遲陵?

她還是公主時,他屢次為難便也罷了,如今她做回天子,他竟也還敢肆無忌憚地攔她車駕?

這位昭國四公子,是不是有點太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身側侍從紛紛垂首噤聲,面對高踞馬上手拿馬鞭的遲陵,他們顯然是畏懼的——這位不僅僅是遲聿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還是遲聿身邊的得力將領,手段殘忍,行事囂張,這些日子以來,死在他手上的大官不可謂不多。

商姒走出馬車時,便看見遲陵高高在上的模樣。

所有人噤若寒蟬,反而助長了他的聲威,少年神情輕蔑而倨傲,居高臨下地睥著她,手上馬鞭一揚,他指著她道:“讓所有人先退下,我有話要單獨與你說。”

商姒負手而立,倒是冷笑一聲,“見朕不下馬不行禮,小將軍好大的膽子。”

遲陵冷哼道:“你不過是個傀……”身邊副將不斷地對他使著眼色,他話頭突然止住,想起自己剛剛吃過的苦頭。

到底還是忌憚二哥,遲陵將未說出的話硬憋下去,翻身下馬,不情不願地擡手行了個不算標準的禮,隨意道:“拜見陛下。”少年眉目鋒利,眼神從她的臉上慢慢刮過去,驀地上前低聲道:“禮也行了,陛下敢不敢單獨與我說話?”

他漆黑的雙瞳裏閃爍著蒙昧火光,似隱忍壓抑著什麽,靠得如此之近,崔公公心生不妙,連忙出聲道:“遲將軍,您……您僭越了……”

商姒驀地擡手道:“全部退下!”

崔公公噤聲,所有人將頭低得更深一些。

遲陵滿意一笑,猛地伸手拉住商姒的手臂,將她飛快地擲到馬背上,翻身上馬一氣呵成,手上馬鞭一揚,在下方眾人驚慌的呼喊聲中,便這樣沖破人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