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étoies

回到二姐夫家, 與門房隨意談過幾句後,克莉絲仰頭看了一下窗子。

好姑娘喬治安娜已經睡著了, 神甫的房間也是一片漆黑, 但是窗簾卻沒拉上。

克莉絲在自己客房的門口站了一會,還是不放心敲響了布沙尼神甫的房門。

“您已經休息了嗎?”她低聲問。

沒有回應,屋內半點動靜也沒有。

想到對方年事已高, 擔心出了什麽意外,她顧不上禮儀,推門而入。

屋內過於昏暗,克莉絲花了好一會才適應過來,借著走廊的火光走到一邊, 將手伸進口袋裏,拿出火柴盒, 正要擦亮屋內的燈, 卻被突然伸出的手捉住了。

這只手過於冰涼,就像是被渥浸了一塊雪裏,克莉絲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對方卻先她一步縮回了手。

“別開燈。”

神甫沉聲說。

克莉絲終於依稀看清了神甫的輪廓, 對方難得沒帶那頂頭巾,只有花白的頭發在昏暗裏閃著光,面色卻比月光還清冷。

她將紙袋放在幾案上,靜靜走到一邊, 關上了門。

這下克莉絲什麽都看不到了,反而是重生於地獄裏的人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吃驚看著對方將自己也跟著關在了漆黑裏。

沉入昏暗裏的阿多尼斯小心摸索著,實在找不到沙發,幹脆小心在床的邊沿坐下了。

“我記得您說,黑暗有益於您的思考。看來我打擾了您的冥想?不好意思。”

年輕人輕聲說,語氣卻一點也不抱歉。顯然是看出了朋友的不對勁,所以有意輕松氛圍。

“請讓我一個人呆著。”

年長者艱澀道。

因為這句話,聲音清越動聽的那個人突然輕笑起來,即使能看清一切,黑暗還是將聽覺無限放大,距離無限拉近,讓聽到的人不自覺屏了氣。

“我拒絕。那天我也說了同樣的話,您可沒有這樣做。機會難得,請讓我也以此‘回報’您。”

克莉絲語氣輕快說。

愛德蒙靜靜凝視她,沉默了一會,才說:“那麽,我的朋友,請隨便說說你自己吧。至少將我從掙紮裏解救出來。”

這時候,兩個人的形勢和在荒島時完全顛倒了過來。

一個有意試探,一個毫無防備。

認為這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正好隨便起個話頭,克莉絲無所謂說:“我的家您已經見過了?我在那座宅子裏一直待到十二歲。”

“後來我就外出上學了,提前兩年畢業,出國遊學,在意大利時呆了半年,主要停在佛羅倫薩,之後又去羅馬度過了狂歡節。”

“回國後沒多久就遇到了您。接下來可能去上學參選吧。和無數紳士的繼承人一樣生活經歷。”

這番話全都是真的,也還是熟悉的風格,和荒島上一樣。

短短幾年內在獄中艱苦的環境下,學會法利亞神甫的全部學識,愛德蒙唐泰斯的才智和記憶都相當不錯。

面前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因為是出獄後難得的美好回憶,所以一直珍藏心底,時時拿出來細數。

一次兩次還能說是巧合,每次都這麽精準讓他想偏,很顯然,早在遇到那位老謀深算的國務大臣前,克裏斯班納特就已經是一個頗善話術和偽裝的人了,可能也就是因此得到了恩師的賞識。

抓住海關辦事員這一個線頭,將感情隔離開,用理智剝析,愛德蒙很輕松就得到了答案。

現在想,哪怕是正式職員,那些護照也太多了。

當初因為剛剛出獄,大部分社會經驗都還停留在十年前,他做水手時雖然常常與海關打交道,但了解並不深,尤其對方是外國人,出身也比他十幾歲時高出不少。

農民會誤以為皇帝用金鋤頭,愛德蒙理所當然相信了,一個才十六歲的鄉紳兒子,也是能被塞進部門歷練的。

就像克莉絲會發自內心感慨,如果沒有格裏芬,荒島上他們還會互相試探很久一樣。愛德蒙也忍不住由衷驚嘆,對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來英國,同樣不會算到自己將獲得一筆寶藏。

毫不猶豫用了海關辦事員的身份解釋那些護照,恐怕那時候,年輕人就已經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底細,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在他的逃犯身份上深挖。

面前的人與自己勢均力敵。

這時候,之前所有對這個人的愛憐和關心,連著他想要護著這個人的想法,似乎就都變成了笑話。

連眼前的最後一扇門都被合上,愛德蒙以為自己會很失望或者憤怒。

結果他也的確很心酸而且惱恨。

卻都是沖著自己去的。

即使這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在為眼前的人開解:面對一個赤裸長須的逃犯,才十六歲的孩子,聰明做出了最正確的隱瞞,而且不論如何,那些幫助和善意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一邊,坐在床沿的人還在輕聲說一些旅途裏有趣的事情,雖然看不到自己,卻還是認真睜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