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多事之秋

那是個平靜的秋天。

胡善圍去訪故友,隨著周王府就藩昆明,茹司藥和談太醫和夫妻也隨之搬到了這裏,繼續在王府協助修《救荒本草》,雲南物產豐富,有許多中原沒有的植物,這本書寫了一卷又一卷,似乎永遠都不能完結,是個浩大的工程。

茹司藥和談太醫生了兩個兒子,取名談經和談綱,為了完成醫學理想,就停止生育了。

故友在園子裏烹茶賞秋景,溫煦的陽光、透過一片片樹葉,投在身上斑駁的斑點,不冷不熱,剛剛好,兩人在躺椅上閉目聽風,好像被這秋風給吹得醉了,骨頭都酥了,懶懶的。

茹司藥聽著紅泥小爐上的壺不再鳴叫,開水不響,遂睜開眼睛,給客人泡茶。

茹司藥玩笑道:“泡好了,起來喝茶,難道要我喂到你嘴裏?這是昆明,不是京城皇宮,別在我面前擺出尚宮的架子。”

胡善圍睜眼眼睛,雙眼如洗,熠熠生輝,她今年四十六歲了,愛情事業家庭三開花,還過了四年歸隱山居的平靜生活,歲月格外優待她,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

胡善圍換了個坐姿品茶,“你家兩個小子是怎麽養的?看起來乖順聽話,一點都不讓你和談太醫操心。”

茹司藥差點當場噴出茶水,“真是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我還瞅著你的阿雷懂事聽話,是你的小棉襖呢,恨不得第二個兒子是閨女。咱們這種人家,孩子們在外頭都是好的,面子上過得去,在家裏熊孩子各有各的淘氣。”

“我們兩個終身為醫,越是紮根往裏頭學,就越覺得學海無涯,此生都只能學得冰山一角,於是寄希望於兩個小子,希望他們兩個能夠繼承談茹兩家的家學淵源。可是呢,這兩個小子非和我們反著來。”

“我們兩個一日都離不得藥香,覺得是人間至香之物。可是兩個小子非說藥味刺鼻,聞到就皺眉頭。我們夫妻修醫書,兩個小子看到醫書,立刻昏昏欲睡,一看四書五經,就立馬來了精神,發誓以後考科舉,必定要高中進士、走仕途,完全和我們的理想背道而馳。”

胡善圍聽了,猶如紅一、二、四方面軍在台堡勝利會師,放下茶杯,握著茹司藥的手,“我家也是如此啊,孩子努力想要的,和我們覺得為她好而鋪平的路背道而馳,就像圍城似的,城裏的人想攻出去,城外的人想攻進來。”

茹司藥也感嘆道:“當父母的還能怎樣?幾次和兩個小子交鋒,敗退下來,現在我們夫妻已經死心了,由得他們去,讀書考科舉,對兩個兒子不報繼承家學的希望,這種事情強來不得。等將來有了孫子孫女,在醫學上有天分,願意重拾祖業,我們再教他們。”

茹司藥和談太醫因醫結緣、志同道合,在傳承上卻遇到了問題,只能寄情於第二代孫輩。老天有眼,熬到孫輩,談家還真的出了個影響醫學史的醫學大家,千古流芳。可見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世界上最好的安慰不是我理解你,而是我們都一樣。

胡善圍見茹司藥也遇到同樣的問題,心情莫名的舒爽起來,兩人互倒苦水,“阿累才九歲,心眼就多得我都看不透了。她只要去上學,不在家裏,就拿兩把鎖,把閨房和書房都鎖起來,不準我們進去看。”

茹司藥呲笑,“一把鎖能夠攔得住你和沐春?形同虛設吧。”

多年老友就是這個不好,太互相了解,謊言當場戳穿。

胡善圍好歹當了兩屆尚宮的,說謊眼睛都不眨,“哪能呢,還是要尊重女兒的隱私,她既鎖了門,就表示拒絕一切人,當父母也不能勉強。”

沐春被女兒逼得成了撬門溜鎖的高手。

茹司藥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懶得戳破,“堂堂五品尚宮,和女兒鬥智鬥勇,真是浪費人才。你還那麽年輕,真的從此退隱,不問世事了?要是我換成我,從此不再碰醫書,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胡善圍說道:“這那跟那啊,你行醫是為救人。我當尚宮那些年,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風刀霜劍,勾心鬥角,動不動就腥風血雨,死一大片,簡直不是人幹事,好容易脫身,才不去想過去的事情。除了女兒這個心病,簡直是神仙日子……”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胡善圍和茹司藥在閑適的秋景下拉家常、聊兒女經,互倒苦水,茶話會還未結束,一彪人馬趕到了談家,為首的居然是三保太監,三保太監行色匆匆,要茹司藥和談太醫立刻跟他們回京城。

徐皇後傷病再次復發。

上一次就是這對夫妻治好的,現在千裏迢迢又來請他們,可見徐皇後病情並不樂觀。

茹司藥趕緊去收拾藥箱,三保太監又去了周王府,這次他要順道把漢王世子朱瞻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