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談太醫道:“我們家和別家不同,我們談家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父親當監察禦史,也是名醫,他當官閑暇之余也給人看病。”

茹司藥說道:“世俗對男人寬容,對女子苛刻。你父親給人看病,就是樂善好施。我一個當家少夫人給人看病,就是不守本分,外頭會有閑話。整天被人的唾沫星子圍繞著,我哪有心情鉆研醫術?將來八成變成一個怨婦。”

談太醫忙道:“你擔心我被家世所困。既如此,我也不當什麽太醫了,我辭了太醫院的官職,我們一起去民間開醫館,照樣治病救人,養活自己,以醫為業,這樣就不會有人說閑話。”

茹司藥沒想到談太醫會為了她放棄太醫院的大好前途,一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回答,雙手緊緊絞著擦手的布巾。

談太醫舉起右手,“我發誓,此生定保護你,不讓你受委屈。你喜歡醫術,我也喜歡啊,我們志同道合,一起鉆研,豈不美哉。難道只有宮裏的病人是病人,宮外的病人就不是病人了?”

茹司藥幾乎要在談太醫熾熱的眼神中融化,他們在醫治中結緣,互相切磋,談太醫有天分,又出身醫香世家,年紀輕輕就入選太醫院,醫術遠高於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女醫。

這幾年茹司藥有幸得他毫無保留的指點,受益匪淺,因醫結緣,也因醫生情,茹司藥今年二十三歲,是個成熟的女性了,不是無知少女,她如何感受不到談太醫的心意?不知覺中,從崇拜尊敬,變成了愛慕,可是……

茹司藥忍痛做出決定,“我不會為了你放棄前途。我也不希望你為了我放棄前途。我十三歲就進宮當女官,我很滿意現狀,我沒有準備接受外面的世界,包括婚姻。我對談夫人的位置一點興趣都沒有,談大人令尋佳偶吧,我不會出宮的。”

言罷,茹司藥往殿外走去,談太醫楞在原地片刻,而後追了上去,壓低聲音嘶吼道:“我不信你就沒有動心,我不信我一直是一廂情願,難道你以前對我的好……只是為了學習醫術?”

茹司藥頭也不回的說道:“是的,所以請談太醫不要打擾我學習了。”

談太醫就這樣殘忍被拒,淚灑乾清宮。

要斷就斷得幹凈,別拖泥帶水。茹司藥說出違心之語,雙眼模糊,似乎得了雪盲症,完全憑著感覺回到六局一司,在蒼震門時差點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正是剛剛送徒弟去應考的胡善圍。

胡善圍反應靈敏,讓開道路,讓官階高的女官先走。她看見茹司藥手裏捏著一塊洗臉擦手的白布巾,覺得很是奇怪,不過也不便多問。

正月十五那日,女教習沈瓊蓮放榜,女秀才黃惟德再次上榜,考中了女官。

當天,宮中放了兩百多個宮女和五十幾名女官,她們背著行囊,從西安門出宮,宮外早就等待著翹首以盼的家人。

“母親!”

“姐姐!”

“女兒!”

高高的宮墻下,親人們抱成一團,哭聲此起彼伏,她們等待了太久,已經無法自矜回家再哭了,一堵堵高墻隔絕了人們,隔絕不了情感。

談太醫牽著一匹馬站在人群裏,看著一個個出宮的女人,明知沒有希望,他還是鬼使神差的在宮外等候,等待一個奇跡。

一個個女人隨著家人走了,他的心越來越冷,直到最後一個女官走出來,和已經成長大人的兒女相認,宮門轟然關閉,一顆心也隨之破碎。

奇跡沒有出現。

再次受到打擊的談太醫悻然牽著馬離開,驀地發現宮墻下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籠著衣袖等待,從此人的表情看,也是失望。

同是天涯淪落人。談太醫走過去問道:“你等的人也沒有出來?”

那人說道:“我知道她年歲未到,今年肯定不會出來,但就是忍不住想來看看。”

談太醫見此人長的一表人才,一副儒雅之氣,應該是個好人,恰逢心情不好,想找個喝酒,說道:“我也是這樣。走,我請你喝酒去。”

那人忙擺手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戒酒了。”

談太醫說道:“那就去勾欄喝茶聽戲,教坊司奉聖旨用弦樂重新譜曲的《琵琶記》。”

那人道:“我聽說過,不過這出戲太火了,一座難求。”

談太醫擺著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教坊司除了承應朝廷宮廷的樂舞演出外,還設有勾欄,對民間進行商業演出。在京城有兩處勾欄,一處在武定橋東面,旁邊就是供教坊司樂工們排演的富樂院。另一處就在會同橋的南面。

洪武帝禁止朝廷官員在富樂院遊逛,去武定橋的勾欄未免瓜田李下,於是談太醫帶著那人去了會同橋勾欄,亮出身份,勾欄裏戴著綠頭巾的樂工忙將兩人送到雅座,那人驚訝的看著談太醫,“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居然當了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