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過了半晌,幸太郎直起身來,他垂著頭,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們都會離開嗎?”

“當然不會。”真司脫口而出,“我們都在。”

幸太郎沒有接話,他摸了摸小次郎的腦袋,手法十分輕柔,好像怕打擾了貓的淺眠。過了一會兒,他說:“把小次郎埋到後院吧。”他頓了頓,又說:“不要送去火化,那樣就只能埋到寵物公墓了,那裏不是家。”

真司說好。幸太郎回臥室套了件毛衣,又徑直走到院裏,拿起侍弄花草的鏟子,開始在院裏挖坑。天空飄起微雪,土凍得有些堅實,幸太郎用腳把鏟子踩進地裏,再兩手用力鏟出土來。幸太郎一直保持沉默,這不由得讓真司擔心不已,他寧願幸太郎哭出來,也不願意看他發怔的樣子。

幸太郎的動作刻意放慢了,但貓大小的坑,很快就能挖成。幸太郎挖好了坑,回到屋裏抱起大貓,把它慣於睡的軟墊也拿了起來,但他站在原地遲疑了,又說:“還是等一等吧,等爸媽回來看看它。”

“好。”真司說著,去拿了小次郎的食盆——一個底部繪有小魚的紅紋圓盤,以及一條小毯子。這時候幸太郎的媽媽剛好結束一夜看護孩子的工作,她推門進來,看到兩人凝重的樣子,她問:“發生什麽了?小小貓沒事吧?我可沒力氣再照顧孩子了。”

“貓崽子沒事。”幸太郎說,“是小次郎回天上了。”他仍像貓在世一樣懷抱著大白貓,手輕輕拍打著,轉過身給媽媽看了看小次郎的睡顏。“之前查出來有腎衰竭,但是沒有什麽症狀,平時那麽精神,還以為可以活很久呢,沒想到只是普通的壽命。”他淡淡地說。

“叫爸爸早點回來吧。”幸太郎說著這話,讓真司用小毯子把貓包上,就像包小孩一樣,包好後又將小次郎接回懷裏,他很珍惜最後的相處。

真司走到一旁去打了電話,幸太郎爸爸在那邊沉吟一會,說道:“我知道了,馬上回來。”直到這時候,真司仍以為小次郎僅僅是全家用愛對待的寵物,因為相處十余年了,因此真情歷久彌堅。

等到父親回到家中,一家人把小次郎用毯子裹著放到墓裏,坑中還放了它喜歡的軟墊和食盆,由於冬天沒有鮮花,媽媽把墻上掛的幹花相框中的幹花拿了出來,灑到小次郎的墓中。

做完這些,幸太郎托詞說自己昨天工作太累,還沒休息好,所以又回屋裏躺下了,這次他把屋門鎖上,誰也不讓進去。真司靠在門外,聽到幸太郎在屋裏壓抑的哭聲,大概是把臉埋在枕頭裏,不願意讓別人聽到。

真司嘆一口氣,剛一轉身就看到幸太郎爸爸站在樓梯口,一臉關切地問道:“沒事吧?”

“雖然有些傷心,但我還好。”真司答道,“不過幸太郎……”

“唔。”爸爸點點頭,表示明白了,“讓他一個人呆著吧,這種事,越安慰越不會平靜的。”說著他側過身子,示意真司和他一起下樓。

兩人走到一樓,在沙發上坐下了,幸太郎爸爸欲言又止,真司說:“您是有話要說嗎?”他突然有些緊張,一直以來,他和幸太郎的關系,是靠著全家人的忙亂而不受追問。父母也保持一定距離,不去過問分析,讓關系保持一種語焉不詳的狀態,對大家都好。但真司很怕幸太郎的父母就著這個慘淡的時機把事情說開,真要說出自己和幸太郎是同性關系,其實還是很難堪的。

爸爸連忙說:“啊,你不要那麽緊張,我不是要批評你,小次郎兩三年前就患上了腎衰竭,並不是你們沒照顧好它的原因。”

真司松了一口氣,調整了坐姿,準備將父親的陳述繼續聽下去。

“說句實話,小次郎不僅僅是寵物而已……”爸爸自顧自道,“幸太郎不是獨子,十幾年前他還有個弟弟,就取名叫小次郎。”

真司突然有種預感,那就是自己叩問到了令人心碎的真相。

“其實小次郎的出世是我和他媽媽自私——你想必也知道了,幸太郎並不聰明,讀書成績很差,被很多人討厭。那時候我們不知道這是學習障礙,還以為是他智力有所缺損,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所以認為給他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能夠在我們去世以後照顧他。”

真司攥緊了自己的膝蓋。

“不過小次郎出生後,反而給我們帶來了麻煩,他雖然和幸太郎很合得來,但從小身體不佳,兩三歲的時候查出絕症,雖然家裏借了錢,用了國外的藥物,但還是在四歲的時候去世了。”

“葬儀結束以後,幸太郎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只野貓,當時還很小呢。”爸爸苦笑著比劃,兩只食指伸出,比了一個短短的距離,“大概只有這麽長。幸太郎非認為這是弟弟的托世,要帶回家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