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意

慕容檐本來好好坐著,他定定看著虞清嘉,突然眼中光芒大作,傾身欺近:“你以為我是什麽意思?”

慕容檐原本和虞文竣相對而坐,兩人面前各有一張細長的憑幾。虞清嘉端茶上來時,就坐在這兩人側面。現在慕容檐突然靠近,虞清嘉沒有防備,下意識地就想往後避。然而慕容檐卻不許,他手臂一伸就將虞清嘉扣住,虞清嘉本想要站起來但是卻沒成功,她跌坐回原地,後背重心不穩,不由往後仰。慕容檐手臂撐在她的一側,低頭深深地看著她。

虞清嘉非常尷尬,慕容檐靠在她上方,虞清嘉只要起身就會撞到他。虞清嘉沒辦法,只能盡量往後仰,說:“你喜怒無常,還小心眼,我哪裏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虞清嘉這個姿勢不好借力,只能靠腰上的力氣撐著。虞清嘉這種時候無比悔恨自己疏於鍛煉,這樣的姿勢她腰都要斷了。慕容檐的臉就橫在上方,虞清嘉稍不小心就會碰到他,虞清嘉暗暗屏氣,勉力維持著這個高難度姿勢。

下腰的動作維持久了,頭上的銀流蘇珠花不堪重負,忽的從頭發上滑落。慕容檐早就看到了她發髻松動,他向下彎腰,一只手臂撐在虞清嘉身側,另一只手臂環過她,繞在她背後剛好接住滑落的珠花。

廣袖因為慕容檐的動作而垂下來,將虞清嘉的世界隔絕成一片陰影。虞清嘉瞪大眼睛,看著慕容檐近在咫尺的臉頰,都有些發怔。

虞清嘉走神,心神疏忽下忘了屏氣使力,腰上的力氣立刻一松,險些就要摔到地上。慕容檐的手臂還環在虞清嘉背後,穩穩地接住了她,這樣一來,倒像是虞清嘉主動投懷送抱一樣。

慕容檐終於忍不住笑了,他手臂圈緊,單手就將虞清嘉抱了起來。

同樣是不好借力的姿勢,慕容檐就非常從容,輕輕松松將虞清嘉擺正。虞清嘉大感尷尬,坐正後立刻就想往後挪,但是慕容檐的手忽然按住她。他眼睛看著她的發髻,語氣漫不經心:“別動。”

虞清嘉感覺到發間微涼,慕容檐將她的發髻整了整,輕輕將珠花插入她頭發,流蘇在她耳後叮鈴鈴作響。虞清嘉眼睫輕顫,不由想起方才慕容檐的話。他問,她以為他是什麽意思。

虞清嘉垂下眼眸,慕容檐將珠花插好,也直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兩人相對無言,沸水在小茶爐中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慕容檐看著窗外的雪,下頜線凹出一條好看的弧度:“我之前從沒有懼怕過死亡,鮮血和榮耀本來就是一體的。”

虞清嘉下意識地接問:“那現在呢?”

慕容檐回頭看了虞清嘉一眼,說:“我現在依然不懼,但是卻開始不甘心了。”

“不甘心?”虞清嘉不明所以,慕容檐不害怕冒險,甚至享受生死一線那種刺激感,虞清嘉早在密林逃亡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可是,不甘心是為什麽?虞清嘉想了想,問:“你是因為父母家仇的事情不甘心嗎?”

“父母家仇?”慕容檐聽到後失笑,他搖搖頭,語氣卻淡漠,“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好過,可是成者王敗者賊,輸了便輸了,還不至於不甘心。”

慕容檐說完,終於將目光從窗外的積雪上移回來,靜靜看著虞清嘉。他從來不害怕死亡,甚至他骨子裏的偏執分子向往著黑暗和毀滅,死亡對他是一生最後的狂歡。但是他現在卻不甘心了。京城裏黨派紛爭漸起,可想而知戰火並不遙遠,他們等候許久的那個起兵契機,或許就要來了。

他的前路茫茫,全天下都知道廢太子的幼子還活著,全天下都知道瑯琊王總有一天會忍不住出現,即使虞文竣等人滿腔熱血,並且為之積極奔波著,但慕容檐卻知道,他面對的,只是星火熒光一般微薄的可能。政變容易,可是造反將已經登基的叔叔拉下來,卻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三年前慕容檐從東宮那場流血變故中逃出來的時候,他想著,死了就死了,讓他一輩子隱姓埋名地活,他寧願仇家遍地罵名千古,也要讓全天下都不得安寧。可是現在慕容檐開始不甘心了,他在虞家近一年,忽然看到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他想,如果以後所有的人生都有虞清嘉陪他,那會是什麽樣的呢?沒有得到就死去總覺得不甘心,尤其是慕容檐想到,如果他提早死了,這種可能就要讓給其他男人了。

慕容檐只是在腦海裏假想都覺得完全沒法接受。虞清嘉眼睜睜看著慕容檐目光深沉,最後不知道想起什麽,眼神越來越可怕。虞清嘉嚇到了,悄悄碰了碰他,問:“你怎麽了?”

慕容檐突然伸手反握住虞清嘉的手,虞清嘉想要抽出,卻一點都動不得。慕容檐凝視著她,慢慢地說:“記著,你還答應了我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