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酒後的軟弱

戌時,長秋宮含芳殿。

皇後的生辰宴,闔宮嬪妃包括太後與端王都來了。

宴會開場便是裴瀅裴寶林領隊獻舞,她雖未曾伺候過皇帝,但進宮已經兩年,按著資歷升了一級位分。

要在皇後生辰宴上獻舞,那自是精心排練過的,故而一開場裴瀅幾個曲仰翻卷的動作下來,譚明夏便偏過頭對一旁的滕閱道:“想不到這裴寶林平時看著不聲不響的,一舞驚人啊。我看就她這造詣,比之雲夢也不遑多讓。”她們三個是後進宮的,又同住一個宮裏,抱成一團也是順理成章。

滕閱閑閑地抿了口果酒,道:“不聲不響不代表人就老實。”她瞟了眼斜對面的尹蕙,“我瞧著尹才人更不聲不響呢,結果呢,人家根兒都快長在長秋宮了。”

雖然進宮晚,但宮裏沒什麽消息是花錢打聽不來的,譚明夏自然也知道尹蕙裴瀅和欒嫻在陶行妹還是婕妤時就與陶行妹交好,一人得道,自然雞犬升天。

只不過,在這宮裏,跟誰走得近都沒用,連皇後都不得寵,你還能借誰的勢去接近陛下?

想到後宮長年無寵的現狀,譚明夏就忍不住去看坐在最上頭的那個人。

二十出頭的男子,看上去仍似少年青蔥,膚白如玉目若點漆,發黑如墨唇嬌如花,望去不似紅塵中人。

身為男子,他委實是生得美,卻不是那種俗世嬌艷。若要形容,恐怕只有雪山之蓮空谷幽蘭能比擬一二。

在未見他時,譚明夏也曾幻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得寵會是怎樣一副光景,但見了他後,她發現自己愈發想象不出自己得寵的光景了。因為,她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寡淡冷情的男人,會以何種神態和言語去寵幸一個女人。

就如此刻,那裴瀅舞姿之輕盈飄逸,連她這個女子都看得不忍轉睛,可陛下在做什麽?他在喝酒,只是在喝酒,偶爾才向下面投來一瞥,那目光中也沒什麽內容,或許,從來就不曾有過內容。

慕容泓今晚手指都沒離開過酒杯,以至於他覺得那薄薄的瓷杯都被他給焐熱了。他的桌上珍饈羅列,他的左右衣香鬢影,他的面前金碧輝煌。他淹沒在這世人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中,腦中卻只一遍遍回想著龍霜的那封奏報。

“……千歲已收服陳若霖,兩人每日相談甚歡形影不離乃至抵足而眠。有陳若霖相助,千歲赴福州肅清鹽患之舉,必定事半功倍……”

相談甚歡,形影不離,抵足而眠?呵……

慕容泓表情麻木地端起長福斟滿的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身形有些不穩地用左臂支在了桌沿。

一旁陶行妹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在她印象中,陛下根本不勝酒力,所以從不貪杯,今天這是怎麽了?

慕容瑛見慕容泓這般情狀,心中也是疑竇叢生。自尹衡去了兗州之後,贏燁那邊暫時沒什麽動作,起義軍也已被燕王消滅,目前朝上還算安穩,他不應該有需要借酒消愁的煩心事才對。而且以他這陰狠善忍的性子,就算真有什麽煩心事,也不會表現得這般明顯。所以,這般惺惺作態,又是在故布疑陣想要引人入彀了麽?

尹蕙位分不高,坐的位置靠近大殿殿門,可以借著賞舞的機會偷看上面的慕容泓。他喝酒的動作很是賞心悅目,醺醺然如玉山之將頹的模樣也很是令人心醉。可是她卻只感到難過。

光憑外貌已經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呵護的陛下,為什麽每次見到他,他總是郁郁不樂的模樣?

兩年半了,她進宮已經兩年半了,還從未見他笑過。

是因為政事太過繁重了嗎?還是因為……長安?

一個人,若是真心喜歡另一個人,那心情會隨之起伏簡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若周信芳跟她說的是真的,陛下心系長安,那是否證明,長安從來就不曾讓陛下開心過?

為什麽?難道有這個運道和福氣被這樣的男子喜愛,還會忍心慢待他冷落他甚至傷害他嗎?

她真的不明白。

宮宴舉行到一半時,慕容泓已是醉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醉了,起身踉蹌之時,對過來扶他的陶行妹道:“多年過去,朕還是這般不勝酒力,毫無長進。今日是朕不好,改日,朕再補你一個生辰宴。”

“陛下快別多說了,您原本就有胃疾,實不該喝這麽多酒的。張公公,回去後別忘了去請禦醫過來看著陛下些,以防萬一。”陶行妹見慕容泓站都站不穩,真恨不能跟去長樂宮親自照顧他。思及慕容泓不準後妃踏足長樂宮的規矩,又不敢輕易逾越,只好如此叮囑張讓。

張讓應了。

慕容泓趁著還有幾分清醒又向慕容瑛告了罪,這才丟下滿殿的妻妾,由長福和褚翔扶著往長樂宮去了。

他越走越難受,走到鴻池之側時就忍不住吐了一場,吐過之後,整個人清醒多了,只是還是頭重腳輕,渾身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