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陳年舊事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時,傷口處的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張讓遣了人去請禦醫。

他試著看自己的傷口,那血肉模糊的畫面在入眼的瞬間便讓他惡心欲嘔,多看兩眼更是連頭都跟著暈起來。

這暈血的毛病許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他再要強,也始終有這樣一個要命的缺陷暴露於人前。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只要能活著為父兄及憲兒報了仇,以後會怎樣,都無所謂。反正他這輩子,得到的都是他不想要的,而他想要的,不是已失去,就是求不來。

傷了手,冷了心,他倒是徹底地平靜下來,坐在書桌後開始處理奏折。

風雪籠罩的宮苑下,一個獨臥冷被,一個空守孤燈,一個不知多問一句她就會來,一個不知再看一眼他就會在,就這麽任由本該團聚的時光寂寞孤獨地悄悄流逝了。

然如此寒夜,心事重重睡不著覺的可遠不止宮裏這兩人。鐘慕白在府裏與鐘夫人吃了一頓沉悶無比的年夜飯後,實在受不了鐘夫人的唉聲嘆氣哭天抹淚,於是躲出來一個人喝悶酒。

他這等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去人多眼雜的豐樂樓德勝樓之類的公共場所買醉,他去的乃是位於南城的一座名為十二齋的茶園。

這園中有十二座茶室,各擁一方絕佳的景致,無論你是想纖纖素手紅袖添香,還是與有識之士高談闊論,只要肯花銀子,都能買得到。

此處收費不菲,確保了相對的安靜,鐘慕白來此,也只為買這一份安靜,而能夠讓他堂堂一個太尉煩悶到願意花錢來買安靜的,自然也只有他的獨子鐘羨。

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不管是舐犢之情還是望子成龍之心,都要比子孫昌衍的旁人高出數倍。鐘羨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文武雙全品性高潔,說是天下男兒中之佼佼也不為過。只是,他有能力獨立,未免就不夠聽話。他這個做父親的,一方面欣賞兒子的行不苟合特立獨行,不願過分去幹涉他,一方面又恐他木秀於林必為風摧,再加上上面那位,雖然年紀還比鐘羨小上一歲,但若論城府,只怕十個鐘羨也比不上他。鐘家的未來都在鐘羨身上,如今鐘羨便如此多災多難的,將來會怎樣,真的難講。

鐘慕白煩悶地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剛想喝,門外忽傳來貼身隨從晏桓的聲音:“老爺。”

“何事?”

“大司農求見。”

鐘慕白眉頭微微一皺:慕容懷瑾?他怎會知道我在此地?

“讓他進來。”他放下酒杯道。

少時,慕容懷瑾脫了鞋從外頭笑容可掬地走進室內,向鐘慕白拱手道:“下官給鐘大人拜個早年了。”

鐘慕白四平八穩地坐著,伸手道:“慕容大人客氣了,請坐。”

慕容懷瑾坐下後,很快便有侍者送上茶水點心。

待侍者出去,室內只剩兩人時,鐘慕白問:“如此良宵,慕容大人不在家中陪家人守歲,來此作甚?”

慕容懷瑾嘆了口氣,看著鐘慕白道:“鐘大人不也在此麽?”

“我為何在此慕容大人想必心知肚明,慕容大人來此的目的,我卻不甚明了。”

慕容懷瑾聞言,笑道:“鐘大人真是快人快語,既如此,那我便直述來意吧。我有一女,年十四,後年及笄,想與鐘大人結個秦晉之好。”

“犬子過了年便二十有一了,慕容大人的意思是,要犬子再等一年?”鐘慕白神情淡淡的,顯然對這個提議並不感興趣。

慕容懷瑾面上笑意不變,只道:“令郎成婚本已比別家公子晚,又何必在意這一年時間呢?當然,我也不會讓令郎白白空等一年,有一樁與鐘大人切身相關的陳年舊事,或可作為交換。”

“哦?願聞其詳。”鐘慕白依然態度散漫。

慕容懷瑾也不介意,兀自道:“十七年前,鐘大人與先帝一同舉事反抗東秦暴政,當時你們二人雖以朋友相稱,但那一年你年過而立,先帝不過二十出頭,鐘家又是世代沿襲的武將世家,在軍中無論是人脈還是聲望,你都要高出先帝許多。若是照當時那勢頭發展下去,這天下絕對不會姓慕容,而應姓鐘。

“可惜十五年前兩江亭一戰,鐘大人你為親信出賣,損兵折將身陷重圍,自己也身負重傷,最後是先帝率援軍趕到將你救出。之後的兩年,你為傷勢拖累不能帶兵打仗,為了給鐘家軍謀出路,再加上感念先帝對你的救命之恩,你再三考慮之下,決定將鐘家軍移交給先帝指揮。至此,你與先帝在軍中的聲望開始逆轉,這也就奠定了即便後來你傷愈,卻也只屈居先帝之下的基礎。

“當年你那親信為何要出賣你已不可考,只不過,有一件事,鐘大人恐怕至今都不明真相。”

慕容懷瑾所說的這些陳年舊事,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鐘慕白被勾起當時的回憶,面色難免又陰沉幾分,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