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遺詔(第2/3頁)

“二,”不給眾人仔細思量的時間,慕容泓又開口了,“朕有生之年,未能掃清禦宇一統天下,國治未臻民生未遂,朕有愧於先帝所托,有愧於天下黎庶。朕身後,望嗣君能承先帝遺志,蕩滅賊寇收復失地,保邦於危致治於亂,撫育蒸黎休養蒼生。”說完這一段,他又開始咳嗽,長安喂他喝了半盞水才勉強將咳嗽壓了下去。

看著他光潔的額上那層湧不歇的冷汗,長安漸漸覺著不妙。詭局或許能設計,人心或許能籌謀,可他這身體狀況,眼下看來真的是非常之差啊,扶他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脫力地顫抖,喝水時連吞咽都困難。從小到大,她見過不少死人,見過不少瀕死之人,此刻的慕容泓,與她印象中的那些人,似乎並無多少區別。

察覺到這一點,喂他喝完水後,長安就站在榻旁,靜靜地觀察他。

她不知道他是否正承受著某種劇痛,但他的臉和脖子都白至透明,就像一具隨時會失溫的玉雕一般。所以,這到底是他存心設計,還是真的已經大限已至?若是他存心設計,她懷疑眼下的局面似乎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畢竟,人的生命力,又如何能精確地計算呢?症狀輕了,引不起太後及鐘慕白等人的重視,症狀重了,他的身體,真的能承受得住麽?

慕容泓不看任何人,只閉著眼躺在那兒孱弱地喘息,似是正在積聚僅存的力量,又似正在容受生命的流逝。

滿殿凝滯的沉默中,他靜靜地睜開烏黑的雙眸,再開口,目光與語氣都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殺意,道:“以下是朕口諭,不必記錄在冊。太醫院眾禦醫,醫術不精不求上進,前不能全先帝於危難,後不能救朕於旦夕,屍位素餐遺禍於君。朕身後,著所有為先帝、為朕診視過的禦醫盡皆殉葬。太醫院院正杜夢山罪加一等,抄其家,滅其族。”

殿中眾禦醫沒想到突然之間禍從天降,愣了一愣之後,不約而同地伏在地上磕頭求饒。

杜夢山臉色尤其難看,但比之更難看的,是慕容瑛的面色。面對“殉葬”這兩個字,這幾個禦醫還能保持眾口一詞嗎?此時此刻,只消有一個禦醫反口說慕容泓之所以病重是因為中毒,她的嫌疑便洗涮不清了。畢竟,在鐘慕白等人到來之前,這殿中,能做主的只有她。

她滿心焦慮,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佯裝無意地向趙樞投去一瞥。

趙樞早已看出她面色不對,見狀便上前拱手勸諫道:“陛下,有道是‘刻死而附生謂之墨,刻生而附死謂之惑,殺生而送死謂之賊!’殉葬制度不合禮法有違天道,早在百年前便已廢除。陛下言芳行潔心跡雙清,又何必為了區區數名禦醫而玷汙了您一世英名!”

慕容泓不為所動,只道:“丞相已盡到勸諫之責,然朕意已決。朕之功過是非,朕自行承擔,丞相無需贅言了。”

趙樞還想說話,慕容泓一陣咳嗽。

慕容懷瑾趁機對趙樞道:“丞相,禦醫之事可以容後再說,先讓陛下將詔書立完吧。”

趙樞看一眼鐘慕白與王咎等人,知道自己此刻若再強行勸阻,難免會顯得不知輕重不分主次,於是只得暫且按下。

眾禦醫見趙樞不再為他們請命,心知此番真的是性命難保,個個趴在地上暗自側頭,彼此間交換著只有他們自己才心知肚明的眼神。

慕容瑛掩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慕容泓此番咳得時間略長,待稍微壓下去後,他氣息不穩道:“王愛卿,繼續。三,朕膝下無子,端王慕容寉乃先帝遺脈,出身正統,然其年幼,其母又正值青春年少。子弱而母強,此乃致禍之源。待朕身後,咳咳,先殺其母郭氏,咳咳咳,咳咳……”說至此處,慕容泓側過身,一陣控制不住地大咳,忽的又噴出一口血來,隨即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禦醫們忙一哄而上。

慕容泓的病況他們是熟知於心的,雖則此刻刀懸於頸,然而決定卻也不是那麽好做的。若按著先前杜夢山的吩咐隱瞞實際情況,任由陛下毒發身亡,他們要殉葬。可若此刻揭發真相,就等同於得罪了太後及她身後那股勢力,他們也未必能保命。這是真正的騎虎難下進退維谷,所有人都心亂如麻。

慕容懷瑾在外圍心焦地徘徊了一陣,忍不住問:“杜太醫,這太醫院就你們幾個禦醫嗎?”

杜夢山滿腦子都是慕容泓那句“抄其家,滅其族”,已經沒有多余的心力去深思熟慮後再回話,實話實說道:“太醫院還有一位禦醫留守禦藥房,負責為陛下煎藥事宜。”

慕容懷瑾急道:“那還不快派人去叫過來!有道是集思方能廣益,多個人一起想辦法,陛下也能多一分痊愈的希望。”

杜夢山聞言,習慣性地想去看慕容瑛以征求她的意見,一擡眸才發現鐘慕白等人都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