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糕點

是夜,長祿值夜,因心中記掛著萍兒之事,他怎麽都睡不著。

一片模糊混沌中,他依稀想起了自己的親姐姐。她出嫁那年,他還很小,大約是六歲。

這麽多年過去,他已不太記得清她到底長什麽模樣,自從她出嫁後他就再也未曾見過她。只知道她出嫁那天是個很冷的冬日,家裏已經餓了兩天,或者三天,他不是很確定,總之是冷到極致也餓到極致的那一天。

他醒來後,大哥給他端來一碗熱乎乎的稠稠的黍子粥,他長那麽大從來沒喝過那麽稠那麽香的黍子粥,他吃得滿足極了。

待他吃完了粥,大哥才告訴他,說姐姐出嫁了。

那時他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反正村裏的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出嫁的。直到後來他發現他無法去探望他姐姐,直到他大了,再想起那個冬天救了他們兄弟三人性命的兩袋黍子和姐姐的出嫁,他才明白,出嫁的含義是因人而異的。

長安說的話其實他是認同的,外頭並不比宮裏好,尤其是對於像他們這等出身的人而言。之所以還是放不下,大概是因為萍兒她不願意吧。她的不願意讓他想起八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的姐姐是否如她一般不願意?但是為了他們三兄弟不被餓死,所以她還是裝作很願意地用自己換回了那兩袋黍子?

她甚至連向旁人說一句“我不願意”的機會都沒有。

長祿默默地側過身面向墻裏,用袖子摁了摁濡濕的眼角。

次日一早,慕容泓去上朝之後,長祿並未如往常一般回東寓所休息,而是去了梅渚。

他已經來得夠早,然而萍兒更早,已經在梅渚旁邊等著他了。

遠遠看到長祿的身影,萍兒有些激動地迎上去,然而看到長祿的表情時,她腳步遲疑了。

長祿愧疚地垂下臉,低聲道:“我……我沒有能說服長安。”

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萍兒心中一片空白,然而還是勉強笑道:“不要緊,是我讓你為難了。”

長祿看著她強顏歡笑,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因為他忍不住去想,八年前的那個冬晨,他姐姐離開家時,是否也曾對著他的兩個哥哥這般強顏歡笑?

如是想著,長安說的那番話他便說不出口了,只道:“你先別擔心,說不定有別的法子的。”

萍兒搖搖頭,道:“在這宮裏,法子多的都是上頭的人,至於我們,永遠都只有兩個法子——逆來順受,或者以死相抗。”

長祿沉默,雖然這話聽著讓人灰心喪氣,但這的確是事實。

“長祿,這件事你別管了,該怎樣就怎樣吧,這都是命。”萍兒紅著眼眶道,“我要回廣膳房了,你也趕緊回去吧。”

兩人分開後,長祿往長樂宮走,然而走了片刻又掉頭往廣膳房去了。

說來也巧,剛走到廣膳房門口就遇見了膳正殷德。見了長祿,他面上浮起笑容,道:“祿公公,這麽一大早來廣膳房,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長祿看著這個四十幾歲滿臉橫肉的太監,恭恭敬敬地作禮道:“殷公公,並非陛下有吩咐,而是,雜家有事想私下和殷公公談一談。”

“哦?何事?”

長祿看了眼人來人往的廣膳房院門,道:“請殷公公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旁,長祿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殷公公,雜家聽聞您要和宮女萍兒結做對食?”

殷德道:“是啊,莫非祿公公想與雜家私下談的,就是這件事?”

長祿點頭。

“此事與祿公公何幹?”殷德好奇問道。

“萍兒與雜家,是幹姐弟關系。”長祿道。

“哦,”殷德臉上笑容漸收,問“那祿公公是什麽意思?”

長祿道:“此事說來實在有些冒昧,雜家想求殷公公不要與萍兒結成對食。”

殷德面色冷了下來,問:“是她叫你來說的?”

長祿忙搖頭道:“不是,幹姐姐她什麽都沒說。”

“那你憑什麽插手此事?”殷德不悅地問。

長祿道:“只因以前曾聽幹姐姐說過宮裏規矩宮女年滿二十五便能放出宮去,我聽她說這話的時候好似非常渴望屆時能與家人團聚,而一旦與公公配成對食,她便一輩子都出不得宮了。殷公公,求您賣雜家一個人情,將來雜家一定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殷德冷笑,道:“雜家自從當成了廣膳房膳正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要挾。”

長祿一驚,忙解釋道:“殷公公,雜家並非要挾,雜家是來求你的……”

“若你不是禦前聽差的身份,你敢來找雜家說這番話?叫你一聲祿公公已是給你面子,倒還蹬鼻子上臉了。我告訴你,萍兒雜家是要定了,你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雜家要是連你都應付不了,雜家在宮裏這麽多年就算白混!”殷德放完狠話,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停步回身,指著長祿的鼻子道:“別讓雜家看到你再來找她,否則,別怪雜家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