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的懷抱
每年鳳陽的春日,郭嬈很快樂。
爹爹會帶著她和小攸還有娘一起去蓮月湖踏青,爹爹教她騎馬,抱她乘船,給她摘粉嫩的荷苞,捏她的臉和她打賭。
小攸會一直跟在她身後,牽著她的手甜甜地喊她姐姐。娘會在一邊拿著她與小攸的零嘴兒和披風,坐著笑看他們打鬧。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
夜風刺骨,聲聲經文如鬼魅纏繞。
寬大的正堂,白色的挽聯冰冷飄動,黑色鎏金的棺槨,白臉紅腮的紙人,沉悶欲嘔的香燭,還有那一聲聲讓人悲痛的地藏經,讓郭嬈覺得恍若在夢中。
綠枝提著食盒進來,就見郭嬈跪在靈前,素白的喪服,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地燒著冥錢。
她心裏一痛,夫人去世,老夫人聞噩耗暈倒,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國公府一片混亂,小姐的眼神也再沒有了往日的光彩,不哭不鬧,卻比誰都痛。
綠枝放下食盒,蹲下,抓住了郭嬈燒著冥錢的手,勸道:“小姐,您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好歹吃一點。”小姐無依無靠,現在最大的依仗就是老夫人,可老夫人一倒,小姐還是孤家寡人,她不吃飯,沒有人會關心。
郭嬈恍若未聞,推開她的手。
綠枝看著她這些天要死不活的樣子,突然就上了脾氣,搶過她手上的冥錢扔掉:“你以為我們不難過嗎?不是只有你在傷心!可是,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夫人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你快樂,可你看看你自己,整日要死不活的,如果是這樣,夫人當初何必帶你來京城,還不如就留在鳳陽苟延殘喘!”
郭嬈淚眼朦朧地看著綠枝,眼神淒楚。自季月死後,第一次縮著身子哭了出來,像個迷茫的孩子。
靈堂裏回蕩著女孩聲聲抽噎,孤單又淒涼。
綠枝面色不忍,等她哭夠了,才過去替她擦了淚,安慰道:“起來吃飯吧,夫人雖然走了,但日子總得過下去。”
起身就要扶起她,郭嬈順著她的手起身,但卻因跪得太久,又很久滴米未沾,身子虛脫向後倒去。
“小姐——”
大堂外忽然白色身影一閃而過,迅疾如風,攬了郭嬈的身子到懷中。待綠枝看清是誰,伸出去扶郭嬈的手一僵,心裏一驚:“世子?”
季瑜並未看她,只是看著懷中面色蒼白憔悴的人,淡淡說了句:“下去。”
綠枝知道,這聲‘下去’,是對她說的。
但據她了解,小姐與世子好像並不熟悉,而且小姐如今精神恍惚,這大晚上孤男寡女,即使明白世子不是那種人,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孟安看出這位大姑姑的猶豫,從角落裏出來,請道:“世子知道分寸,綠枝姑姑不若先陪小的下去吃杯茶?”
他的語氣雖是客氣詢問,卻有著強硬與不容拒絕。
這是非得讓她離開了。
綠枝暗覺事情不簡單,但卻無法在此時弄清事情真相,想到以後小姐是要在國公府長住,她不好鬧得太難看。權衡再三,於是離開了。
孟安隨綠枝一起離開,出門時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季瑜懷中的人眼神呆滯,身子卻哭得一顫一顫的。
她本就纖瘦嬌小,這副脆弱易折的模樣,仿若雨中嬌花,被垂打摧殘得不堪重壓,想要教人憐惜與保護。他開口,聲音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輕與柔:“別傷心……我會陪著你。”
鼻尖充盈的一股清清竹香,郭嬈感覺很熟悉,獨有這個清冽味道的主人曾經救過她,郭嬈心底裏對他莫名的信任。她擡頭,對上的就是一雙幽深無底的鳳眼。
這雙眼睛和連欣很像,卻又不同,連欣的眼中是鮮活與靈動,而他,一眼望進去,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淵,高深莫測。
郭嬈意識到自己在誰懷裏,掙紮著就要出來,但剛要站好,雙腿就沒力氣般軟下去。季瑜強勢地沒再放開,攬了她抱坐在棺槨前的團蒲上,而後打開食盒,端出裏面的吃食,安慰:“乖,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先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有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郭嬈想起那日他救她,他說‘別怕,我在'。也許是那一命之恩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此刻她太脆弱無助,她整日的一身防備卸了下來,沒了力氣也不再掙紮,索性靠在他懷裏,手攥著他的衣袖。
她道:“……謝謝你。”聲音有些沙啞。
季瑜沒有說話,體貼地拿起水喂她。
郭嬈乖順地喝了幾口,看著面前面容俊美,沉默不言的人,她忽而冒出一句:
“你知道嗎?我不是娘的女兒。”
季瑜的手一頓。
郭嬈仿若未覺,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棺槨,說出來的話好像是積壓在心中已久的,只是一種傾訴。
“我從沒見過我的生母,曾經聽祖母那邊的人說,我的生母是父親的一個遠方表妹,是祖母硬賜給他的。因為……因為娘不能懷孕,祖母很不喜歡她,還總是針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