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更

金水以北常年幹旱, 幾月不見一滴雨水乃是常事,土地皴裂, 草木枯敗,漫天風沙迷的人睜不開眼。

赤風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一把掀開軍帳, 走了進去,“殿下!”

靠坐在行軍榻上閉目養神的人, 睜開了一雙鳳眸,擡頭看了他一眼, “敵軍有無異動?”

“暫無。”赤風的目光在殿下腰間依舊滲血的紗布上停留了片刻,走近,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您先喝碗湯。”

“哪來的肉?”

“……屬下去打的野味。”

“你……咳咳咳……”楚瑯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傷口被牽動了, 便鉆心地疼,嚇得赤風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湯碗上前去查看。

楚瑯一把拂開了他的手,罵道:“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一個將領竟然敢擅離職守, 就為了給我打一個野味,你腦子被驢踢了?”

“我……”赤風下意識想反駁,最終也只是單膝跪了下來, 認錯道:“屬下知錯,請殿下責罰。”

楚瑯緩過勁來,重新靠回了床頭, 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木梳子,緩緩在手中摩挲著:“宮中,一切可好?”

赤風不敢說幾日前宮中生的劇變,又不敢撒謊,只能含含糊糊回道:“目前一切都好。”

“她……怎麽樣?”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赤風知道自家殿下真正想問的恐怕就是這位主兒,不敢耽擱,沉聲回道:“也挺好的。”

楚瑯聞言淺淺地笑了一下,隨後又眉心微蹙,似怒非怒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個狠心的小東西……”

他離宮已有二十余日,前線捷報一直不間斷地往宮中傳,他卻從未收到過她的哪怕一封來信。

他捏緊了那把木梳子,放到胸口處,微微闔上了眼眸,腦子中浮現的是最後見她的那一面,她看著他的眼睛,替他選妃。

他自嘲地揚了揚唇角,或許,他的離開對於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再也沒有人纏著她逼著她做一些她不甘不願的事。

只是,他平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了膽怯之心。他怕,他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殿下,您趁熱喝了……”

“報——”營帳外傳來一聲通報聲,“殿下,將軍,皇宮中派人來了!”

楚瑯霎那間睜開了眼眸,“傳。”

營帳被掀開,一前一後走進了兩個身穿禁衛軍服的禁衛軍。

楚瑯盯住了前面的那個高個子禁衛軍,“可是宮中出了事?”

“回攝政王殿下的話,屬下只是奉命將宮中最好的上藥送過來。”

他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些,轉而看了一眼赤風:“我記得我說過,我受傷這件事不許傳到宮中,你把我的話當作耳旁——”

“報喜不報憂嗎?”一道清亮脆生生的嗓音在帳中響起,打斷了他的責罵。

霎那間,楚瑯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到一根手指都不能動。

一直站在後面低垂著頭默不作聲的小侍衛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張風塵仆仆也掩蓋不住的美貌小臉,語氣說不上是贊揚還是嘲諷,“從前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攝政王竟是如此大公無私奉獻自我之人,捷報能報得,受傷便報不得?”

他終於確定了自己不是幻聽,目光緩慢地轉到了說話之人臉上,只一眼,那雙濃如永夜的眸子便釘死在了她臉上,從嗓子裏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你……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為何來不得?”蘇語憐又嗆了他一句,眼神從他臉上往下,落到了腰間,瞬間一股難以控制的酸澀自心底湧起,迅速蔓延至鼻尖,眼眶。

“別,別哭——阿憐。”楚瑯生平最見不得她的眼淚,那珍珠似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往下落,仿佛落在他心上,燙得他發抖。他立刻便想下床去替她擦掉眼淚,可身子一動,超疼得冒冷汗。

蘇語憐雖然在哭,同時卻也在一錯不錯地盯著久不見之人,發現他臉上的痛色,當下毫不猶豫地飛奔而去,不敢撲進他懷裏,只敢撲在床榻邊,哽著聲音緊張道:“你怎麽樣,是不是很痛?要不要叫軍醫過來?”

她的眼淚一時還未能收起,但眼眸睜得又圓又大,眼淚還掛在長而細密的眼睫毛上,顯得又可憐又可愛。

楚瑯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捏過了,又放進熱燙的醋水裏煮過,酸麻腫脹到不知所措。

難得識趣的赤風早就帶著禁衛軍退下了,此刻軍帳中只剩他們二人相望。好半晌,他向她伸出了手,嗓音低啞不堪:“過來,阿憐,讓我抱抱你。”

蘇語憐猶豫地看著他的傷口,在他堅持的姿勢下,最終起身,半跪在他身前,伏身過去,抱住了他。

隔了千山萬水,他們終於再次擁抱到一起。

這一刻,楚瑯覺得他此生什麽都不求了,他滿足地閉上了鳳眸,大掌握住了她的後脖頸,將她死死地按進了自己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