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舞一曲(第2/3頁)

女學中禦、射、書、禮,也都頗受先生贊譽,至於旁的,卻未聽說了。

倒是有相熟的傳出,鄭菀曾有言:舞藝之流,不過伶人討巧媚上之技,實難登大雅之堂。

此時容沁當眾提出,不過是為著讓這心比天高的鄭氏菀娘做一做從前瞧不上眼的營生,折辱她一番罷了。

至於旁人,既不幫腔,也不認為鄭菀當真會去學一樣“難登大雅”的技藝。

“阿沁,莫要胡鬧。”

太子將手中瓷盞一擲,“換一樣。”

容沁牛脾氣上來,僵著腦袋非是不肯:“菀娘,你不跳,可是瞧不起舞藝?容妃娘娘乃當世舞藝大家,十年前一曲綠腰舞艷驚四座,得封賞從此常伴聖主左右,莫非你要說,榮妃娘娘亦難登大雅之堂?”

石舫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屏息凝神著看鄭菀如何接招。

反倒是柳二娘子輕輕嘆了口氣:

“縣主何必,誰都知曉,菀娘不會跳舞,你……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若菀娘實在不願,不若我來代她一舞?”

鄭菀笑了聲,這柳二娘子果然與書中所述一般無二。

明面上是為她解圍,實際上卻落實了她“厭舞”之名,既彰顯出她未來太子妃的泱泱氣度,又能在太子面前舞一曲,以討個巧。

她柳二娘子,在閨中可是以擅舞出名。

鄭菀覺著,相比較這綿裏藏針的柳二娘子,容沁這直來直去的性子,她反倒更歡喜一些。

“你、你們欺人太甚!”

容怡亭主不知何時自水榭回來,上了石舫二樓,氣急敗壞地沖來,“才幾日,那些姐姐妹妹親親密密的話,全成了耳旁風?好,這且不提,你們便由著縣主這般糟踐人,我皇家、皇家何時成了這、這等——”

她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從前那些與鄭菀相交甚密的小娘子們個個面色漲紅,窘迫不堪。

“容怡——”鄭菀站起,從容走至她身旁,按她坐下,“莫要為我傷了和氣。”

容怡擡起頭:“可——”

“無妨。”

鄭菀拍了拍她肩膀。

容怡不知怎的,心突然跟著安定了下來。

“我跳。”

鄭菀從容向前,福身款款一禮。

眾人但見小娘子著翠碧雲錦衣,尺素纖腰、曼曼亭亭,烏發如瀑、膚光勝雪,端的是儀態風流、天質自然。

這才是世家大族養得出的氣度。

可惜。

可惜了啊。

“這可怎生是好?方才我等爭執時,舞姬和樂師偷偷跑了。”

蔣三娘子驚呼道。

“一驚一乍作甚?”容沁皺著眉,“我看他們個個抖得跟只小雞仔似的,就讓他們先退了。”

“那菀娘跳舞……便無伴舞、樂師了。”

鄭菀搖頭:

“何苦為難他們,不過都是些可憐人罷了,這位郎君,”她轉過身,看向角落正自斟自飲的崔望,“可願與我伴奏?”

便她眸光若春雨遲遲,殷切淒憐,奈何郎心似鐵,崔望搖頭,以沉默推拒。

鄭菀頭一回在郎君面前踢了鐵板,心裏快嘔出一灘血,面上還得保持得體從容的微笑:“郎君既是不願,便罷了。”

“我以清音跳之。”她福身在一禮,再站直時,面色已經變了,“舞名,《破陣》。”

“《破陣》?”

容怡挑眉,撫掌笑道,“菀娘膽子大,竟敢挑這男兒舞!”

《破陣》是男兒舞,與金戈鐵馬、十面埋伏相連,女子大都是綠腰、紅袖、霓裳,唯獨這破陣舞,幾乎無人敢挑戰。

鄭菀莞爾,再福身一禮。

她擡手擺出第一個姿勢時,柳二娘子臉色便沉了一些: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光從這起手舞便知,這菀娘是練過的。

一色翠碧雲錦紗綻開,美人兒一雙白如霜雪的皓腕下,肩背剛而硬,她旋起時,那濃墨般的烏發也開始轉起,可這轉,也絕不是柔情似水,而藏著金戈鐵馬、鐵骨錚錚。

明明微末如蚍蜉,卻不肯隨流水。

便看不懂,也知這人極美,舞也極美;看得懂的,便忍不住隨著她憶起此舞的背景——有垂暮將軍,有卿卿少年,他們踏馬長歌,拋頭顱、灑熱血……

大抵天底下的美都是共通的,這破陣舞一起,便似撩起每個人存於心頭的家國情懷,人人心頭鼓脹……

便在這時,一曲琴音忽起,似自九天來,完美地嵌入這支舞,琴聲鏗鏘,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盤,似銀瓶乍破。

鏗鏘的雨點簌簌而下,伴隨著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鄭菀回旋得更急,跳出了一個三十六旋——樂聲撫過眾人的耳朵,穿過他們的心臟,傳出石舫,傳出水榭,最後飄蕩在四季不腐的驪泗湯。

不論是臨窗賦詩之人,還是嬉笑清談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側著耳朵靜靜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