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包間裏靜寂無聲, 趙子恒默默向後退了幾步,準備見勢不妙就先逃一步, 省得再被打一次。

舒長風深知周王脾性,他在軍中賞罰分明,若有違反軍令者得同袍求情,懲罰加倍, 且求情者也落不了好。

他暗暗為柏少幫主捏了一把汗,心想:殿下哪裏是可以討價還價的人?

然而柏十七的臉皮厚度簡直平生僅見,她敢於頂著趙無咎的冷臉抱著他的胳膊不放, 不住灌迷魂湯:“堂兄你大人大量, 跟我一個小人有什麽可計較的?都怪我胡說八道惹堂兄生氣,堂兄哪用得著我傾囊相授?我也太小看堂兄的魅力了,肯定有不少小娘子哭著喊著想要投入堂兄的懷抱……”

趙無咎坐在輪椅上,低頭就能看到她滿含著笑意的眸子黑白分明, 藏著十七八條小心思, 仿佛眼珠子一轉就會有小心思飛出來,他一張冷臉差點快板不住了。

“不如先回去,見過柏幫主再說?”

任柏十七說的天花亂墜,趙無咎一招制敵。

他推動輪椅,作勢要回去的模樣,柏十七頓時慌了, 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堂兄!堂兄!不過是在臨江院偶遇, 驚動我爹做什麽?他老人家近來覺淺, 說不定早早歇息了, 還是不要了吧?”

趙無咎推動輪椅都到了包間門口,柏十七被他一路拖到門口,對他的固執簡直無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質問道:“同樣是來臨江院聽歌,堂兄來得,我跟子恒怎麽就來不得了了?堂兄到底哪裏瞧我不順眼,非要告訴我爹?”

趙子恒縮在門內,只差向她獻上自己的膝蓋了——英雄,在下佩服!

他敢在家裏撒潑耍賴的逃避懲罰,被堂兄揍了卻只能默默咽下男兒淚。

舒長風:……明明主子是追著你倆過來的!

趙無咎卻被她質問的一時無言,苦惱的盯著眼前這個強言善辯的小家夥,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兒,也不知道柏幫主頭疼不疼,反正他現在一腦門子官司。

他皺著眉頭:“你覺得……我是瞧你不順眼?”

柏十七就這點好處,眉眼高低一望便知,感知到他的態度有所松動,告狀的心思似乎不那麽強烈了,立刻順杆子爬:“哪兒能呢?堂兄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還特別善於自我檢討:“堂兄那是心存仁厚,想著讓我跟子恒上進,所以才不願意我等來此煙花之地。”她瞬間就出賣了好兄弟:“可是堂兄有所不知,像我們這種在漕河上討飯吃的,朝不保夕,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子恒不同啊——“

趙子恒一聽這甩鍋的口吻就慌了:“哪……哪有不同啊?”

柏十七抱著趙無咎的胳膊不松手,聲音低落之極:“見過堂兄之後,我就知道子恒出自詩書之家,家中定然也是人才倍出,不然也不會有堂兄這樣威嚴的人物。”她痛斥好兄弟的荒唐:“子恒你怎麽能……怎麽能墮落至此呢?不好生在家讀書上進,求取功名,卻跑來跟我這樣的粗人瞎混?”

趙子恒:“……”這嫁禍的方式……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十七你……”

柏十七朝他眨眨眼睛,大包大攬向趙無咎保證:“堂兄放心!我以後跟子恒在一起,一定對他嚴加約束,不再帶他到此等煙花之地荒廢時間!”

趙無咎雖知她為了她逃脫柏幫主的一頓責罰無所不用其極,竟然還用自貶的方式,可還是被她話裏的自我認知驚住了。

但憑心而論,漕河上混飯吃的漢子哪個不是提著腦袋往前沖?

這是個危險系數極高的職業,而幫主及少幫主看似過的風光無限,幫派鬥毆一個彈壓不住危及自身,性命家小便全都交待在了大運河裏。

他沉默起來,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趙無咎出身再高,卻也戍邊十年,見識過無數尋常百姓的悲歡離合,也知道這世上大多數人並非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而是苦熬苦掙在這世上活命罷了。

“……那你也不能整日流連於此,就算是身處荊棘,自身也得好學上進。”這句話竟是格外的蒼白無力。

世人都尊敬讀書人,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聞名天下知。

然則並非所有的人都走讀書科舉之道,譬如女兒身的柏十七就沒法走這條路,而身有爵位的趙子恒也大可不必走此辛苦道路,趙無咎總算明白這倆人為何一拍即合了。

柏十七誠懇的望住了趙無咎:“堂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讀書入仕光宗耀祖這條路我是走不成啦,這輩子也就這樣兒了,在漕河上混口飯吃,閑來聽聽曲子,也就人生這一點點樂趣了,堂兄……不會連這點小樂趣都覺得不可饒恕吧?”

趙無咎的原則跟憐憫心互相搏鬥,一時覺得女子不應出現在臨江院,一時心裏又覺得柏十七可憐,看似神彩飛揚的她其實也是身負桎梏,生生把素來果斷的周王殿下給難住了,輪椅停在包間門口沉吟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