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陸行州沒有認出眼前的小姑娘,他對女人的記憶一向不深。

小姑娘卻並不覺得失落,反而輕聲笑起來,彎彎的眼角眉梢帶起嘴邊半個酒窩,乖巧而動人。

她貓著腦袋走近,在陸行州身邊的座位坐下,歪了腦袋,輕聲發問:“聽小奶奶說,行州哥哥你正在準備結婚?身邊這位就是我的小嫂子嗎?”

李文瀚生平有些浪漫,平日裏最好聽人喚他文翰哥哥,此時見這“哥哥”的名頭白白被陸行州搶去,不禁越發憂郁起來,手指刮刮鼻子,無比哀怨地開口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認得我們老陸,一進門就光顧著和他說話?”

李文瀚並不為自己這一點哀怨而感到羞澀,他甚至從小無比堅定地認為,自己這顆碩大而黝黑的頭便是為記下這世間所有美人而存在著,所以陸行州過去倘若真認識了這樣一位含苞待放的佳人,他作為有內涵的禽獸一定不能不記得。

小姑娘抿了抿嘴,卻也不顯得局促,眼睛反而越發閃爍起來,笑著回答:“我從南源老家來,今年開始在北城讀大學,行州哥哥的奶奶是我二奶奶呀。”

說完,她又一次看向身旁神情平淡的陸行州,把頭枕在手臂上,眨巴眨巴眼睛:“行州哥哥,你不會真的忘記我了吧?”

陸行州聽見“南源”這個地方,當然不會真的一點印象也無,但那也僅僅是兒時的些許記憶,算不上格外深刻。

於是坐在原地,點一點頭,只低聲回答了一句:“記得,很久不見。”

李文瀚此時也恍然大悟,勾著腦袋問:“哦,你就是老太太姐姐家裏的那個小丫頭啊?名字是狐…狐狸精?”

小姑娘原本笑嘻嘻的臉突然板做一團,十分嚴肅地進行糾正:“是胡麗清!雨後春容清更麗的那個麗跟清。大煤炭你要是再叫錯我的名字,我明天下了山就告訴萌萌姐去。”

李文瀚本來說話只是帶了些調侃的意思,此時聽見一句“大煤炭”立即不高興了,嘴裏的腌蘿蔔被他咬得嘎吱作響,回答得也是義正言辭:“胡亂給人取綽號是十分沒有素質的表現,小胡同志,你作為根紅苗正的社會主義接班人,現在雖然年紀還小,但不能被這股社會的歪風邪氣帶偏了路子,得叫姐夫。”

小姑娘不樂意,嘟嘴回答:“可明明是你先犯的錯。”

李文瀚理直氣壯:“這怎麽能一樣,你的名字只是諧音類似,而我與煤炭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物種。”

小姑娘想了想,回答得煞有介事:“也是,你的確不一樣,你黑得更讓人心碎一些。”

這兩人年紀相差十幾歲,在面對自己的名字與稱呼時倒是一致嚴謹起來。

陸行州一向不好與人爭論鬥嘴,他坐在一旁,只覺那聲音實在聒噪,皺眉聽了一陣,索性拉著沈妤起身,低聲說到:“你們吃吧,我和沈妤之前在市裏已經吃過,先帶她出去走一走。”

沈妤於是笑著道了聲“慢吃”便跟著陸行州的步子走出飯廳。

聽見身後依然不絕於耳的鬥嘴聲,不禁勾著腦袋輕聲笑起來:“你這表妹倒是挺有趣的,長得也乖巧,這年頭,願意找時間來這深山裏住一住的小姑娘不多了。”

陸行州“嗯”上一聲沒有回答。

他對於旁人的生活一向興致闌珊,何況,他也不喜歡從沈妤嘴裏聽見別人的名字,女人如此,男人更甚。

於是握緊掌心沈妤的手指,陸行州只是偏頭看她一眼,說了一句“外面可能有些涼,要是冷就告訴我”,便繼續緩緩踱著步子往前走去。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也不說話,偶爾身邊有鳥鳴,就尋著那聲音找一找鳥的蹤跡,閑散而愜意。

等石子路再往前,拐了個彎兒,面前景象終於變得開闊,陸行州便指向不遠處一方荷塘,低聲開口道:“那裏,是我出國前奶奶特地叫人挖出來的,她讓我有時間多來坐坐,到了夏天,能開出不少荷花,只可惜,我離開十幾年,現在才有機會再回來看看。”

沈妤眨了眨眼睛,拉著陸行州的手,輕聲邁著步子走過去,蹲在池塘邊上,透過月光望向裏面的幾尾遊魚,擡起臉看著陸行州笑問:“這池子雖然不大,但看著這麽精致,裏頭的魚都活得這麽悠哉,肯定花了不少心思,你奶奶可真是個雅致的人。”

陸行州於是也蹲下來,指著邊上一處矮小的土灶,神情無奈道:“是了,等到荷花開的時候,她還會把平時喜歡喝的茶葉都包起來,放進那些荷花的芯子裏,第二天取出來,用井裏的水煮一壺茶。早些年的時候,她總喜歡喊著我的幾位姑姑伯伯過來,誰喝完不作上一兩句詩就不許走,最近這幾年,長輩們太忙,就輪到了我們這些小輩,陸萌最怕念古詩,上學時她的語文得過三分。所以我到現在還時常覺得,她當年決定和李文瀚結婚,是因為她能帶了他過來作弊,這些曲高和寡的東西,李文瀚一向是最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