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父親,祝您生日快樂

李文瀚充分見識過陸行州堪稱妖嬈的歌喉。

所以此時聽見這樣的話,他內心一絲曲解也無。

沉默半晌,甚至很是居心叵測地猜測起來,他想,陸行州這位平時嚴於律己的老腐朽初次與沈小姐相親,便痛下狠手,殘忍披露自己三十二來人生大痛,心態破釜沉舟,有如八級殘廢抱腿垂淚,免不得讓人懷疑其中目的——是不是有意而為之,專門就是來招惹人家姑娘垂憐的。

男人眼中的“愛”畢竟向來不需要完美。

就像一位絕世佳人,明眸善睞,靨輔承權,身姿綽約,柳腰盈盈一握,也美,也嬌,也悵然,就算生就一副鴨公似的嗓子,照樣能讓人愛不釋手。

你不會因此失去半點與她上床的興致,反而會望著她的臉,控制不住地感嘆,我見猶憐,老天待你不公,紅顏薄命呐。

好在陸行州對於自己的歌喉向來有正確的認知,從不徒作反駁。

他的聲線其實很完美,低沉雌性,講課時娓娓道來,十分容易勾起學生們婉轉的少女情思,要放在早一些時候,是要被抓去批/鬥整改的。

但那聲音一旦帶上了調,附上了音律,便會搖身一變,成為擾人心智的東西。

你也不能說那是難聽,姑娘們不一定樂意接受這樣的話。

按照李文瀚的評價來說,那只是——狗屁不通,難聽至極。

陸行州自知短處,加上本人謹慎冷漠的性格,從不在人前輕易開嗓。

一為不傷害他人,二也為不增加多余的麻煩。

只有小學時期,他因為長得像姑娘,有幸被音樂課老師挑選出來,與幾位長相乖巧的女孩兒一起合唱《小燕子》。

姑娘們個個歡天喜地,有如站在人民大禮堂,不僅唱得深情無比,連臉上表情也充滿了社會主義接班人的朝氣蓬勃,一個接著一個開嗓:

“小燕子——”

“穿花衣——”

“年年春天來這裏——”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

陸行州這只“燕子”卻是說不出來的,他不合群,不朝氣,也不蓬勃,於是老師看著他的臉,面帶溫和,只能小聲引導道:“這裏的春天最美麗,陸行州你要唱這裏的春天最美麗,知道嗎,好,我們再來一次。”

於是姑娘們再一次蓬勃/起來,她們唱著: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

陸行州小臉皺緊,有如斷頭台上的反動派,沉默數秒,終於神情淒厲,眾目睽睽之下張開了嘴巴:“——管你屁事我樂意。”

老師十分痛心,她篤定這位學生缺乏管教,不通音律,長大了應該很難與藝術世界產生深層次的靈魂溝通,想來以後不是販賣盜版碟片就是當官的,甚至有可能成為搞科學的,實在讓人唏噓。

陸行州因為“小燕子”一事被李文瀚足足嘲笑五年,直到高中四中校慶,他才又找到了新的樂趣。

陸行州那時作為四中唯一獲得世界奧數冠軍的學生,不僅名聲響亮,相貌更是突出,於情於理,都是要站在典禮上高歌一首《我的祖國》的。

音樂老師是位能人,才從音樂學院畢業,濃眉大眼,神情堅定,長長的頭發有如焗了油的拖把,他堅信自己的輔導能讓陸行州在典禮上一舉成名。

於是一個星期後,他成功認識到人生的不確定性,並開始深深地懷疑自己,而那首《我的祖國》自然未能成行。

李文瀚一早就開始圖謀不軌,他偷偷拿出李文雅從國外帶回來的mp3,特地將陸行州練習的歌聲刻錄下來,整理完畢,不光大肆宣傳,還成天在無知女生中兜售,聽一次五塊八,實在可怕極了。

陸萌對於陸行州的五音不全顯然也很是憐惜。

她此時拉著自家大哥的手,眼神有些憂郁:“哥,你真的,和沈黎的母親相親了?”

陸行州很少回陸家。

劉嬌下午打電話給他,說今天是陸與風六十二歲的生日,陸行州像是恍惚地意識過來,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與自己這位父親一起過過生辰,他的,自己的,都是。

所以他此時坐在陸家偌大的客廳,並不是因為劉嬌下午的語氣足夠卑微,那不過是她面對陸行州時常見的姿態。

她只是告訴繼子,這或許會是你爸爸這輩子最後一次生日,行州,回家看看吧。

陸行州難過得並不真誠,他似乎清晰地知道,人生在世,生是倉促之喜,死卻是既定的歸途。

陸萌見陸行州不說話,不禁又拉了拉他的胳膊。

陸行州並不習慣被人貼身,即便是陸萌,他於是往一旁稍微挪動了身體,額頭輕點,算是做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不遠處的大門此時被家中阿姨打開,章悅從門外走進來,手上帶著精致的禮盒,眉目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