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3/3頁)

李小茗年紀比沈黎大兩歲,個頭卻稍矮,走路腳有些跛,被沈黎護在公路靠裏的一側,臉上泛著少女天真的笑意。

沈黎還是和平時一樣,雙手拉著書包的帶子,裝模作樣地感嘆:“你真好,得了六十分,我這次都只有五十九分。”

李小茗停下來,踮腳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神情嚴肅,說話卻有些磕磕巴巴,“那當然、了,我、是要做、做開灑水車、的人呐。”

沈黎沒有回答,哼哼兩聲,轉眼又開始咯咯地笑起來。

陸行州將車停在路邊,眼神隨著兩個孩子腳下的余光往遠處走去。

車裏放著他聽了多年的歌,歌詞嚼爛了,有些吞進肚子裏,有些被落在路上,隨著車軲轆一轉,嘩啦啦碎了一地。

李文瀚這人年輕時是個文青,小時候喜好裝老成,等年紀大了些又開始懷念青春。

幾個月前陸萌懷上孩子,他看著照片裏模糊不清的輪廓,哭得像個娘們,半夜三更,寫下了這樣模棱兩可的一句話,他說——兒子,好好長大別害怕,這世上沒有人永遠年少,可永遠有人在年少。那麽多笨拙的純情迎面撲來,春風十裏,最像此刻臭不要臉的你。

陸行州已經很久沒有回想過年少的自己。

他對於數字的記憶力驚人,可對於感情卻總顯得木訥。

三十二歲的男人,沒有親情的牽絆,沒有愛情的惦記,偶爾會想起的只有少年時期自己在母親老家棗村過年時的些許光景。

那時北方各地飄著漫天的大雪。

只有棗村意外地放了晴,大家夥兒穿著輕薄的棉襖,不知冬日寒苦,有錢的兜裏揣著磚頭似的大哥大,臉上揚著農民企業家憨厚的笑臉。

大人帶著孩子走街串戶,手上提著幾斤白酒,裏頭一半兒是酒精,一半兒是冰水,喝下去有如炸、藥,濃烈得像每家每戶窗台上散不去的熱氣。

那是陸行州唯一一次離開城市和母親、和姥姥一起過年。

那是一九九五年溫暖的冬天,也是他最後一次和她們過年。

太陽很快就落了山,城市霓虹燈起。

陸行州靠在駕駛座上,看著沈黎和李小茗走上二三五公車的模樣,從陸萌和李文瀚那裏吃完飯回到家,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陸行州現在住的房子不大,在青大的家屬區。

屋子有些年頭了,當初學校分給他母親,空置多年,現在,又到了她兒子的手裏。

陸行州以前從不相信命運,但年過三十,他也不得不承認,人生有時真的就是一個圓。

就像過去他母親沒有研究完的課題,他繼續研究著。

過去他母親沒有過完的生活,他繼續平靜地過著。

而過去他母親一輩子沒有追求到的愛情,他也在繼續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陸行州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會怎麽樣,他一向不是一個喜歡憑空假設的人。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走上小學教室的講台。

張老師的班級女生占大多數,所以在小姑娘們明亮愉快的眼神中,陸教授第一次教學可謂成功無比。

沈黎一整節課都有些心不在焉,下課後又一次被張愛玲喊進了辦公室裏。

陸行州放下手中的課本,走到張老師辦公桌旁,翻開最頂上那本沈黎的作文簿,看著裏面歪歪扭扭的小字——

“如果我有一雙翅膀。

清蒸的最漂亮,鹽焗的也美麗,大灰狼的口水流下來,打濕了我夢的枕頭。

他偷偷靠在我耳邊上,說兔子其實是不會有翅膀的。

我摸了摸他搖晃的大尾巴,笑話他可真是個小俗氣。”

張愛玲教育完沈黎轉身過來,看見陸行州的模樣,笑著問:“陸老師你喜歡看孩子的作文?”

陸行州沒有回答,只是低聲問:“二年級的孩子能寫出這樣的東西?”

張愛玲笑著回答:“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是。這個啊,應該是沈黎同學的媽媽寫的,沈小姐經常這樣子,她是個很可愛的家長。”

陸行州伸手捂住自己的下半邊臉,面色平靜的往外走去。

張愛玲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問:“陸老師下節課是你?”

陸行州搖搖頭沒有回答,他靠在辦公室外的白色墻壁上,擡頭望著樓中央的那一小片天空,下意識地伸手在自己尾椎處摸了一摸,接著回過神來,皺著眉頭試圖掩下嘴角的一點笑意。

他的思緒像是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嘴裏卻依然不耐地輕嘆著:“嘖,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