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3/4頁)

而那之後,他開始信起了佛。

研究所裏的同事來得有些晚,都是些平日裏有交情的苦命人,旁邊跟著幾家學術報社的老熟人。

這些家夥早年質疑陸行州的能力與年紀,到現在,他名聲漸起,又開始與他惺惺相惜。

在陸行州轉身的那一刻,他們大都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知道,這位頭腦強悍卻從不脫發的東方教授終於走了。

陸行州辦理完登機手續,發現不遠處的女人還在堅持不懈地打量著他。

那女人實在還很年輕,大圓臉,小矮個,一副巨大的墨鏡架在臉上,整個腦袋包在深藍色毛絨圍巾裏。如果不是她旁邊的男孩兒,他或許會覺得她也是個孩子。

那個男孩兒相比之下要討喜許多,甚至有一張讓陸行州覺得親近的臉,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兩下,偏頭問身旁的女人:“媽媽,為什麽那個叔叔有那麽多人來送,還都穿著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兇巴巴的”。

女人沒有看見陸行州的目光,低著腦袋,只露出半個光潔額頭。

回答得小心翼翼:“你不懂,他身上其實有很重要的東西,你知道電影裏那種偷取國家機密的大壞蛋嗎,就是那樣的,噓,我們不要告訴別人喲。”

陸教授停下腳步,手中的動作微頓,沉默一瞬,邁步向一旁的櫃台走去。

地勤小姐是個亞裔,見到陸行州,揚起極具專業素養的笑容,兩人低頭交流一陣,起身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剛從孩子親昵的耳語中擡起頭來,眼神有些手足無措,擡頭望見地勤小姐手中“無人陪伴兒童”的小馬褂,尷尬地擺手,拉起男孩兒的胳膊輕聲開口:“這是我的兒子,他不是無人陪伴兒童。”

地勤小姐笑意不減,只是將小馬褂圍在她的胸前,溫柔著回答:“那位先生說這是給您的,小朋友。”

女人看著馬褂上黑色的小王八,微微皺眉,心情突然變得不怎麽美麗。

可陸教授覺得挺好,繼續邁步走向身後的候機室。

他想他們不會再見,三十二歲男人的玩心到底有限,而他坐可以報銷的頭等艙,況且,他還是信佛的。

飛機落地的時候,北城的雨正巧停了。

來接機的人是陸行州的妹夫李文瀚。

李文瀚時常飛去美國看他,每每體會到資本主義花花世界內心都有憤慨,如今得知陸行州回國,心裏很有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喜悅,像是預示到陸行州也將與自己一樣英年早婚,半只腳踏進人生墳墓,成為眾多中年發福、禿頂脫發的男人之一。

李文瀚一向有遠見。

他和陸行州在一個大院裏長大,從小便懂得曲線救國,穿著陸行州的高档褲衩追他心智未開的妹妹。

這對夫妻臭味相投,憑借自己獨樹一幟的蠢氣,二十多年過去,依然堅持湊在一起爛銅配破鍋,不為社會進程添堵,有如一對生死伉儷。

陸萌抱著自己五個月的肚子坐在車上,臉色凝重,仿佛懷了一個英勇而偉大的地雷。

她看見陸行州上來,將手裏的金毛幼崽遞過去,盯著他的臉沉默許久,輕嘆一聲:“哥,你真是過分,三十二歲的人了,竟然還這麽好看。”

陸行州看著手裏半斤帶毛的肉,說不出什麽動情的話來。

他自幼告訴自己這個妹妹不要以貌取人,尤其長成自己這樣的,更要小心,因為他們很有可能心理變態或是缺愛。

李文瀚通過後視鏡露出兩顆光潔的門牙。

開口也有些戲謔的意思:“青大那邊,你什麽時候去報道?”

陸行州彎腰將幼犬放在一旁,露出骨節分明的手,鼻梁上的眼鏡微微一推,神情平淡,語氣冷靜:“再等兩個月。程序還沒有走完。”

陸萌撐著胳膊過去,轉著一雙豆大的眼,開始苦做情深:“哥,這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為什麽不要它。爸爸這些日子一直很擔心你,他上個月去廟裏,那老和尚臭不要臉,居然說你早就有了孩子,爺爺猜想你可能得了瘋病,說是至少讓你養一條狗。哥,我們很擔心你,真的,你太孤獨了。”

陸行州覺得自己沒法兒和這些人溝通。

他不明白,自己只不過年滿三十未婚,心理、生理機制皆正常無比,沒有丁點報復社會的打算,連手/淫的次數都保持著十分健康的頻率,為什麽身邊卻偏偏有這麽一群人,未雨綢繆,挨個真情實意地排著隊來感嘆他的孤獨。

陸萌沒有得到回答也不難過。

皺著的眉頭漸漸松開,開始小聲試探:“哥,你還有兩個月才到青大入職,不如幫我去帶帶學生吧,你見多識廣,孩子和老師們一定特別喜歡你。”

她這一句話說得過於歡欣雀躍,很難不露出她有所圖謀的生硬。

陸行州從來不覺得孩子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