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頁)
三年未見,坤叔更瘦弱,後背也更彎了。
許遠航眸底翻湧著復雜之色。
坤叔和許遠航的媽媽莫青如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家裏給他們定了娃娃親,後來莫青如越長越出挑,成了方圓百裏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坤叔讀到初中就輟學了,在鎮上一家木坊當學徒,自知配不上她,越發努力地賺錢。
莫青如十八歲跟人去外面大城市打工,憑著出眾的外貌嶄露頭角,遇見了建築商人許宏安,也就是許遠航爸爸。
許宏安不知道莫青如還定了娃娃親,兩人火速墜入愛河,即將談婚論嫁時,莫青如才向他吐露了實情,但已為時已晚,她懷孕了。
待在雨來鎮天天盼望未婚妻消息的坤叔,吃了無數的苦頭,終於靠著一己之力蓋起了氣派的兩層木樓,然而,它沒有等來女主人,等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
悲痛欲絕後,坤叔被迫接受了現實。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以及一年又一年地單身。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什麽,雖不忍心,但還是好心提醒他,別等啦,飛上高枝當鳳凰去了,不會回來的了。
坤叔什麽都沒有說。
許遠航十六歲那年,他爸爸自殺離世,莫青如帶著他回到雨來鎮,回到了那座原本屬於她的小木屋,歇斯底裏哭訴自己的不幸,坤叔的心又軟了,忍下所有的屈辱,答應以後會照顧他們母子。
可悲的是,就在許遠航名字出現在坤叔家戶口本上的第二天,莫青如就帶著許宏安留給她和兒子的錢跑了,從此再無蹤影。
許遠航就這樣被她遺棄在坤叔家。
他經歷了喪父之痛,又和跳台永別,墜入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光陰中。自暴自棄,抽煙,酗酒,到處不要命地找人打架,每次他爛醉如泥,或滿身傷躺在某個角落或荒山野嶺時,坤叔總有辦法把他找到。
坤叔從來都不跟他說什麽大道理,只是一次次地找到他,把他背回家,給他做飯,沉默地做自己的木工。
許遠航在雨來鎮生活了三個月就離開了,輾轉到了棉城,成年後擁有了獨立的戶口本,戶主是他,家庭成員也是他,他再沒有回來過,但也沒和坤叔斷了聯系。
“咳咳……”
壓抑的咳嗽聲打斷了許遠航的沉思,他深呼出一口氣,剛好這時坤叔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又摘下老花鏡,面上出現難掩的歡喜之色,步履蹣跚地扶著墻出來。
許遠航疾步走過去,扶住他。
坤叔握著他手臂,像是在確認什麽,驚喜地問:“怎麽突然回來了?”
許遠航扶他進屋,等他坐定後,才啞聲問:“前兩天電話裏怎麽不說?”
這一問,坤叔就知道受傷的事沒瞞住他:“咳!又不是什麽大事,好得差不多了。”
“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
許遠航按住他,輕咬牙齒隱忍情緒:“你坐著,我去做。”
晚飯吃得很簡單,許遠航炒了一盤臘肉,煎了四個雞蛋,再下一鍋面條,就這樣對付過去了。
坤叔需要臥床靜養,等他洗完澡回房休息後,許遠航也隨便洗了個澡,沒帶換洗衣物,擦幹身體後就原樣穿了回去,好在山裏氣溫低,沒出什麽汗。
他的房間在二樓。
裏面還維持著他當初離去時的樣子,應該是經常打掃,整潔幹凈,連櫃子裏的被褥也沒有潮濕味。
許遠航在床上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安靜地聽著窗外的風一陣陣吹過,不知過了多久,漸漸來了睡意,他偏頭入睡。
糾纏他無數個夜晚的噩夢又重現。
一道人影從高樓上直直墜落,他發了瘋般沖上去,結果卻一腳踩空,跌回現實。
許遠航冷汗涔涔地靠坐在床頭,汗濕的短發淩亂垂在額前,他大口喘息,像瀕臨死亡的溺水者。
許久後。
許遠航平復好情緒,走到窗邊,推開木窗。
月光輕柔地撒了進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銀光。
不像被燈光點綴的繁華都市,山裏的夜空清凈明朗,甚至還能看到玉帶似的銀河,仿佛只要擡起手,就能摘到一粒星辰。
許遠航倚窗而立,任山風吹,任月光照,側臉線條冷硬,漆黑眼底凝著光。
直到樓下的老式時鐘敲了十下,一張清麗面容忽然闖入他腦中,心口也跟著泛起一絲柔軟。
今晚,不知道她有沒有來他家?
許遠航幽幽嘆出一口氣,發現自己有點想她。
不只是有點。
很想,很想。
許遠航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他想拍張星空的照片發給她,但山裏信號不好,手機像素也差,拍出來一團黑,索性作罷。
許遠航擡頭看向天邊的圓月,在皎皎月光下,遙祝她晚安。
希望這漫山遍野的風,能把他的問候帶入她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