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夭折

“你說什麽?三皇子沒了?”田容華音調拔得老高, 表情怪異, 像是驚訝、不敢置信, 又似是……隱隱興奮。

來報信的宮女早被她的喜怒無常弄怕了,不著痕跡向後縮了縮, 硬著頭皮道:“是。申正十分咽的氣, 汪才人已經哭暈過去了。”

控制不住地, 田容華的唇角上揚成一個愉悅的弧度, 隨即又被努力壓下,變成個十分扭曲的難過表情。

“知道了。”她捏起帕子, 按了按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故作哀聲道:“本小主聽聞噩耗很是難過, 需要好好緩緩。除了清兒, 你們都退下, 不要進來打擾。”

屋裏伺候的人跟腳底生了風似的, 呼啦啦全退了出去。臨走前,還貼心地為她掩上了門。

田容華以帕掩面靜靜聽了會兒,待腳步聲徹底遠離,低低溢出幾聲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死了……竟然死了!”越笑越大聲,完全難以抑制,“生下來又怎樣?是個皇子又怎樣?還不是沒活上半天, 就沒了……枉她當初為保住龍胎, 四處拉人墊背, 還不是死了, 死了!呵呵呵呵……”

清兒立在房間的角落裏, 不敢做聲,也不敢上前,盡量減少著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小主從娘家帶來、自小服侍、最親近也最信任的婢女沒錯,可小主自從傷了手臂就性情大變,早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小姐了。說痛哭便痛哭,說發怒便發怒,毫無征兆,沒人能摸清她的脈絡,只能戰戰兢兢做事,連她,也一樣。

田容華旁若無人,兀自暢快大笑。

“你以為毀了我,害死崔美人、劉寶林,就能安然無恙了?憑什麽?!像你這麽惡毒的人,老天怎麽會讓你平安生下皇子,母憑子貴?活該你被噩夢折磨夜不能寐,活該你早產生下個活不過半天的病貓!報應!呵呵這都是報應!是崔美人劉寶林找你索命來了!”

笑著笑著,她眼角滾下淚來,在覆面的絹帕上浸出小片深色痕跡。

“要不是你,我何至於只空有個容華的位份,連讓陛下多看一眼都是奢望?要不是你,我何至於全沒了指望,只能在這宮中等死?我才十六歲!才十六歲!比你還要小,要不是、要不是你……報應……我不能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你這輩子也別想!你這個賤*人根本不配……呵呵呵……痛快!”又哭又笑,聽得退至外面的人個個噤若寒蟬,良久方歇。

“三皇子沒了?”聽聞這個消息時辛虞正在吃湯圓。

宮中包的豬油白糖餡兒雖香,可她向來不十分喜甜,前世無論吃粽子還是湯圓,都更偏愛肉餡兒的。於是讓小廚房包了些,凍在外面,饞了時煮來吃。

雖說早上聽說汪才人產下的三皇子身子特別弱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可三皇子真夭折了,她仍是心裏不舒服,連帶著對碗裏只吃了一半的湯圓也失了胃口。

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還沒來得及享受初為人母的喜悅就要面對孩子的死亡,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再痛苦不過。

她無從得知汪才人是何心情,但哭到暈厥,定是悲痛萬分。

只是這宮裏究竟有幾人會真正為那個小嬰兒難過,請恕辛虞以陰暗的心思揣測人,她現在,著實不敢拍胸脯保證。

可能很多人都還保留著那份同情與憐憫,但當涉及利益,又或是被嫉妒遮住雙眼,不管同情還是憐憫都要被迫讓路,取而代之的是默然,甚至松一口氣。

再多的辛虞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她食不知味地把湯圓吃完,吩咐琳瑯,“記得佛教有個《往生咒》來著,去找本來我抄幾遍。

早夭的孩童不能進祖墳,也不能停靈過夜,當晚便被擡出去埋了。永安宮那邊汪才人怎樣撕心裂肺不得而知,反正第二日去坤寧宮問安時,李容華臉色不怎麽好看,連脂粉都掩不住的憔悴。

也是,汪才人生產那晚她就幾乎眼也未合一路跟著熬過來,好容易等孩子生下來,沒等喘口氣,先是小皇子渾身青紫氣息微弱,太醫看了直搖頭,接著不出半日便沒了氣息。

連著兩日,她就沒能好好休息過,臉色會好才怪。

到場的幾位妃嬪像是事前商量好了,默契十足,無人提起汪才人和小皇子。辛虞也保持著自己一貫的沉默,只是有些納悶兒田容華今日的缺席。

這位一向十分能堅持,汪才人發動那晚在永安宮,她明明已經面色發白,受傷那只胳膊控制不住地顫抖,可愣是咬緊牙關沒提前離開。這樣的人會因為三皇子的早夭難過悲傷至身體不適,不能來給皇後請安?她實在覺得有些違和,說她那天累著了倒還更可信些。

宮中剛沒了個孩子,誰也不敢肆意歡笑。怕惹了長平帝不快,從皇後到眾妃嬪,全都下意識避開了那些顏色太過鮮亮的衣裳首飾,話題也少了許多,不多時便散了。只有趙婕妤,出了殿門又被皇後身邊的宮女叫了回去,說是請她留步,皇後有事與她說。